晓雾漫过膝盖时,阿木终于踏上了落马坡的地界。
这处山坡名不副实,既无奔腾的骏马,也无险峻的关隘,只有漫山遍野的酸枣林,红透的果子坠在枝头,被晨露浸得发亮。
他按照地图上的标记,在一株歪脖子酸枣树下找到了块刻着莲花纹的界碑。
“石碑后三步,左转七步。” 阿木默念着老翁的嘱咐,拨开及腰的蒿草往前走。
脚下突然踢到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半截生锈的马镫。
这处山坡果然曾有马队经过。
他心头一紧,握紧了怀里的玉佩,指尖触到绢帛边缘那朵金线莲花,忽然想起昨夜闻到的异香。此刻风中飘来的气息里,竟真的混着一丝相似的甜香。
顺着香气转过山坳,眼前豁然开朗。
片平坦的谷地中央搭着顶青布帐篷,帐篷外架着口铁锅,锅里的米粥正冒着热气。
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火堆旁添柴,看见阿木时吓得手里的柴禾都掉了。
“你是谁?” 小姑娘往后缩了缩,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锋利的柴刀。
阿木刚要开口,帐篷里传来个爽朗的笑声:“是百草翁的客人吧?快进来暖暖身子。”
掀开门帘的是个红脸膛的汉子,腰间别着柄阔背大刀,刀鞘上镶着七颗铜钉。
他看见阿木胸前的玉佩,眼睛亮了亮:“果然是带信物来的。我是‘七星刀’赵猛,奉玄铁剑前辈之命在此接应。”
小姑娘这才放下柴刀,蹦蹦跳跳地去端米粥:“我叫赵灵儿,是他闺女。”
阿木接过粗瓷碗,温热的米粥滑进喉咙,熨帖得他浑身发暖。
赵猛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噼啪作响的火苗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百草翁的信我收到了,只是没想到血莲教动作这么快。”
“他们追来了?” 阿木握紧了碗沿。
赵猛往嘴里灌了口烈酒,喉结滚动着:“昨夜三更,有队黑衣人在坡下徘徊。我估摸着是在找你身上的经卷。” 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可知莲心是什么?”
阿木将绢帛边缘的金线莲花说了出来。
赵猛闻言猛地拍了下大腿:“果然如此!二十年前,血莲教的圣女就是用金线绣的莲花作为信物,号令教众。”
“可百草翁说……”
“他说莲心是破邪功的关键,没错。” 赵猛用刀尖在地上画了朵莲花,“血莲教的《血莲经》有个致命缺陷,必须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当年圣女为练神功,杀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这事江湖上没几人知晓。”
阿木心头剧震,突然想起假经卷上那些扭曲的人形,此刻竟与赵猛刀尖画出的莲花轮廓重合了几分。
那些朱砂线条勾勒的,或许不是练功图谱,而是……
“那些是杀人的法门。” 他脱口而出。
赵猛赞许地点点头:“后生仔够机灵。血莲教众练的根本不是武功,是用活人精血喂养的邪术。而莲心,就是能解这邪术的克星。”
正说着,赵灵儿突然指着谷口惊呼:“爹,你看!”
只见十数匹黑马从酸枣林里冲出来,骑手全是黑衣蒙面人,为首者披着件猩红色的斗篷,斗篷边缘绣着整朵血色莲花,比之前遇到的斗篷人更显诡异。
“是血莲教的红衣护法!” 赵猛猛地站起身,阔背刀 “呛啷” 出鞘,“灵儿,带客人从密道走!”
赵灵儿却把柴刀往阿木手里一塞:“我帮爹!” 她身形一晃,竟像片叶子似的飘到马前,柴刀划出道寒光,精准地砍断了最前面那匹马的缰绳。
黑马受惊直立起来,将骑手甩在地上。
赵猛趁机挥刀砍向左侧的黑衣人,阔背刀带着风声劈下,竟将对方的钢刀生生劈成两段。
“好功夫!” 阿木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苏凝霜的剑法,原来江湖上的高手,真的能做到以一敌十。
但黑衣人实在太多了。
红衣护法始终没动,只是坐在马背上,指尖捻着串骷髅头手链,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每当有黑衣人倒下,他就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废物。”
赵猛渐渐落了下风,左臂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赵灵儿急得大喊,柴刀却被对方的锁链缠住,硬生生夺了过去。
“走密道!” 赵猛怒吼着将阿木往帐篷后推,自己却转身迎向围上来的黑衣人,“记住,到了终南山……”
他的话被破空而来的毒针打断。
三枚漆黑的针钉在他胸口,赵猛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嘴角涌出黑血。
“爹!” 赵灵儿扑过去抱住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红衣护法终于下马,猩红的斗篷拖在草地上,像道流淌的血河。
他走到阿木面前,兜帽下露出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皮肤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像刚喝了血。
“把玉佩交出来。”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过琉璃,“或者,让这小姑娘跟你一起死。”
阿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赵灵儿护在身后。
他看着对方衣襟上那朵完整的血色莲花,突然想起绢帛上的十六字诀 —— 气行周天,血走奇经,莲心一点,万毒不侵。
“你想要的是这个?” 阿木掏出那枚玉佩,故意让对方看见自己捏着玉佩的手指,“但你知道怎么用吗?”
红衣护法的眼神果然亮了:“少废话!”
“这玉佩要以莲心为引。” 阿木慢慢后退,脚已经踩到了帐篷后的密道入口,“你衣襟上的莲花是假的,没有金线绣的莲心,永远也打不开。”
红衣护法果然被说中了痛处,尖声叫道:“胡说!” 他挥手甩出一串血红色的珠子,珠子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飞舞的莲花瓣,每片花瓣边缘都泛着诡异的银光。
“是莲花毒!” 赵灵儿拉着阿木就往密道里钻,“屏住呼吸!”
两人跌进密道的瞬间,阿木听见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莲花瓣落在黑衣人的脸上,瞬间腐蚀出一个个血洞。红衣护法站在漫天毒瓣中,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传来滴水声。
赵灵儿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阿木才发现这是条人工开凿的通道,墙壁上凿着些模糊的刻痕,竟与假经卷上的人形有几分相似。
“这些是我爹刻的。” 赵灵儿用手抚摸着刻痕,“他说这是当年玄铁剑前辈留下的练功图谱。”
阿木凑近一看,那些刻痕果然暗藏玄机。
看似杂乱的线条里,藏着运气的法门,与绢帛上 “气行周天” 四个字隐隐相合。
他试着按照刻痕的指引调整呼吸,果然觉得胸口的闷痛减轻了几分。
“你看这里。” 赵灵儿指着其中一幅刻痕,“这是爹说的‘血走奇经’,能避开莲花毒的侵袭。”
阿木忽然明白,百草翁让他来找玄铁剑,不仅是为了解开莲心的秘密,更是为了让他学会这避毒的法门。
他看着赵灵儿红肿的眼睛,突然想起苏凝霜受伤时倔强的眼神,心里一阵发酸。
“你爹他……”
“我知道爹凶多吉少。” 赵灵儿抹了把眼泪,眼神却异常坚定,“但他说过,只要找到玄铁剑前辈,就能为江湖除害。”
密道尽头透出微光。
两人爬出去一看,竟置身于座废弃的道观里。
三清像的泥塑已经风化,只剩下半截身子,墙角结满了蛛网。
“这里是落霞观,离终南山只有一天的路程。” 赵灵儿辨认着方向,“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到玄铁剑前辈住的铸剑庐了。”
话音未落,道观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个身披蓑衣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根铁拐杖,拐杖头是个造型古朴的剑鞘。
他看见阿木胸前的玉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莲心终于来了。” 老者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二十年了,血莲教的债,也该清算了。”
阿木看着老者拐杖上的剑鞘,突然想起百草翁的话 —— 玄铁剑不仅是个人,更是柄能斩断世间邪祟的神兵。
他刚要开口,就见老者突然将铁拐杖往地上一顿,拐杖头的剑鞘裂开,露出里面乌黑的剑身。
“小心!” 赵灵儿将阿木往旁边一推。
乌黑的剑身擦着阿木的肩头飞过,钉在身后的三清像上,剑身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发出滋滋的声响。
老者的脸在蓑衣的阴影里变得模糊:“你身上有莲花毒的气味,不是莲心的人。”
阿木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沾了片莲花瓣,此刻正腐蚀出个小洞。
他急忙掏出玉佩:“我有信物!”
老者盯着玉佩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果然是玄铁剑认主了。这枚玉佩里的绢帛,是用金线莲的根茎纤维做的,只有遇到真正的莲心之人,才会显现出金线。”
阿木这才明白,所谓的莲心,不仅是个记号,更是种能与绢帛相感应的特质。
他将绢帛取出来,果然看见那朵金线莲花在老者的注视下,发出淡淡的金光。
“跟我来。” 老者拔起钉在三清像上的玄铁剑,乌黑的剑身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血莲教的人很快就会追来,我们得在他们之前赶到铸剑庐。”
三人刚走出道观,就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阿木回头望去,只见红衣护法带着残余的黑衣人追了上来,猩红的斗篷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赵灵儿握紧了柴刀。
老者掂了掂玄铁剑,嘴角露出抹冷笑:“因为他们身上,带着和你爹一样的东西。”
他指向黑衣人的马蹄铁,“那上面沾着落马坡的酸枣汁,能被血莲教的追踪蜂闻到。”
阿木这才注意到,每个黑衣人的马鞍上都挂着个小巧的竹笼,里面爬着几只通体血红的蜜蜂。
那些蜜蜂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发出嗡嗡的声响。
“快跑!” 老者挥剑劈开迎面飞来的蜜蜂,乌黑的剑身瞬间染上层暗红色,“这些蜂子沾了剧毒,被蛰到就完了!”
三人朝着终南山的方向狂奔。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红衣护法的尖笑声像鞭子似的抽在耳边。
阿木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握紧了怀里的玉佩,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即将在终南山的铸剑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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