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森严的酆都,谢珩再次由白无常谢必安护送,返回忘川。与范无咎的冰冷沉默不同,谢必安性子活络许多,一路上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更是写满了看好戏的促狭。
“谢使君,”谢必安甩了甩他那宽大的白色袖袍,语气轻快,“听闻方才在殿内,那齐天大圣嚷嚷着要去你那忘川耍耍,还要寻人切磋?啧啧,这可真是……热闹将至啊!”他刻意拉长了“热闹”二字,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谢珩闻言,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孙悟空的名头,三界谁人不知?那是个能将天庭都搅得天翻地覆的主儿。忘川虽有不少尚武之辈,如项羽、李秀宁,甚至佛印也通些拳脚,但与大圣相比……谢珩几乎能想象到届时鸡飞狗跳的场景。项羽固然勇猛,但大圣神通广大,手段百出;李秀宁兵法娴熟,却难敌七十二变;佛印那点禅武,怕是连给大圣挠痒痒都不够。
“谢兄就莫要取笑在下了。”谢珩叹道,“大圣驾临,自是蓬荜生辉,只是这‘切磋’一事,着实令人头疼。忘川小庙,怕是经不起大圣的金箍棒。”
“嘿嘿,”谢必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使君何必烦恼?依我看,你这忘川汇聚千古英魂,能人辈出,未必就找不出能跟大圣过过招的。就算真找不着,你不是还能接引么?再去那九泉之井捞几个能征善战、或是有什么特殊本事的出来,说不定就能凑合着陪大圣活动活动筋骨呢?”
谢珩只当他是玩笑,苦笑道:“谢兄说笑了。名士接引,关乎缘法,岂能如点兵一般随意?况且,能与大圣匹敌者,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届时只望大圣能手下留情,莫要拆了我这忘川郡才好。”
谢必安见他愁眉不展,更是乐不可支,一路嘻嘻哈哈,直至将谢珩送至忘川边界,才化作一道白烟散去,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使君保重,届时俺们阴司同僚,定来给你助威!”
谢珩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踏入忘川那熟悉而宁静的天光下。然而,他这口郁气还未完全吐出,脚步刚踏入桃源居范围,便敏锐地察觉到,九泉之井方向再次传来了能量波动!此次波动不似之前剧烈,反而带着一种中正平和的韵律,如同梵唱低回。
他心念一动,立刻转身赶往九泉之井广场。
玄黑玉石铺就的广场中央,那深邃的漩涡已恢复平静。井旁,一位身着朴素僧袍的老者正拄着一根九环锡杖,安然站立。他面容清癯,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与长途跋涉的艰辛,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坚定,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智慧。他并未四处张望,只是微微仰头,望着忘川永恒微紫的天空,以及远处静谧流淌的银色河川,口中低声吟诵着晦涩而玄奥的佛法经文,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让周遭躁动的灵蕴都为之宁静。
谢珩走近,凝神细听那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其中蕴含的佛法精义浩如烟海,尤其是一种坚定不移、普度众生的宏愿之力,让他瞬间明了了来者的身份。能拥有如此纯粹佛法修为与坚定意志的,除了那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远赴天竺取回真经的唐代高僧,还能有谁?
“阿弥陀佛。”谢珩上前一步,执礼甚恭,“大师远来辛苦。”
老僧闻声,停止诵经,转过身,双手合十还礼,目光平和地看向谢珩:“老衲玄奘,见过施主。此间天地清奇,非尘非狱,气息安宁,不知是何所在?”
“此地名为忘川,”谢珩取出光华流转的《风华录》与灵光笔,温言解释,“乃是一处超脱轮回、安栖青史留名之魂灵的特异之地。大师毕生宏愿,传播佛法,普度众生,功德无量,正合此间缘法。请大师在此录名。”
玄奘大师看着那玄妙的书册,眼中并无贪恋或畏惧,只有一片澄澈了然。他接过笔,在那空白页上,以沉稳而充满力量的笔触,写下了“玄奘”二字。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早已注定的步骤。
笔落,清辉流淌。那苍老佝偻、饱经风霜的身躯渐渐挺直,深刻的皱纹如被流水抚平,白发转乌,肌肤重现光泽。顷刻间,站在原地的已不再是那位垂暮老僧,而是一个身着僧袍、眉目清秀、眼神明亮中带着对未知世界无尽好奇与探索欲的年轻僧人,正是他当年离开长安,矢志西行求法时的风华正茂模样。
“贫僧……多谢使君。”青年玄奘(或许此时该称他为三藏法师)看着自己恢复青春的双手,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活力,眼中闪过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随即化为对大道无穷的更深敬畏。他再次合十行礼。
与此同时,桃源居大厅内的丹青卷上,灵光汇聚,迅速勾勒出一位年轻僧人的画像。他身着僧袍,手持九环锡杖,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背景是隐约的漫漫黄沙与雪山轮廓,正是玄奘法师西行时的英姿。卷轴上气息愈发古朴厚重。
谢珩微笑道:“大师既已新生,便请随我游览这忘川,与诸位先达一见。”
他引着玄奘,缓步于忘川郡内。依旧是介绍那永恒的天空,静谧的河水,妖艳的曼珠沙华。当行至奈何桥边,恰遇苏轼正与佛印争论某种灵植是否适合入馅。
佛印一眼瞥见玄奘,尤其是感受到那纯正浩瀚的佛法气息,小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连争论都忘了,迈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双手合十,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阿……阿弥陀佛!弟子佛印,拜见法师!您……您可是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
玄奘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沙弥,眼中露出温和笑意,还礼道:“小师父有礼。贫僧确是玄奘。”
佛印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绕着玄奘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真是法师!真是法师!贫僧……不,弟子自幼便听闻法师西行壮举,心向往之!今日得见真颜,实乃莫大佛缘!”他那模样,与平日插科打诨时判若两人,俨然一副虔诚小信徒的模样。
苏轼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听闻是玄奘法师,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三藏法师!在下苏轼,久仰法师为求真理、不惧万难之宏愿毅力,佩服之至!”
玄奘谦和回礼:“苏施主谬赞。贫僧不过尽一己之本分罢了。”
消息很快传开。李白与杜甫联袂而来,李白朗声道:“法师西行万里,带回真经,泽被苍生,此等壮举,当真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当浮一大白!”杜甫则沉稳执礼:“法师之行,乃大毅力、大智慧,子美钦佩。”
张良、李淳风、许负等人亦前来相见,对这位德行高深的法师表达敬意。就连项羽与刘邦听闻,也难得地没有争吵,远远驻足观望。项羽虽不信佛,但对意志坚定之辈向来存有几分敬意;刘邦则嘀咕着:“这和尚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玄奘面对诸位名士,始终从容不迫,言辞恳切,与他探讨佛法者,如佛印、苏轼(苏轼甚至试图用烹饪之道比喻佛法,引得玄奘莞尔),他耐心解答;与他谈论世事、诗文者,他也都能应对自如,展现出广博的学识与圆融的智慧。他那份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慈悲,仿佛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周遭的气氛都变得更为祥和。
谢珩在一旁看着诸位名士与玄奘相谈甚欢,心中欣慰。他见玄奘气质清静,不喜过于喧闹之地,便引着他来到忘川河上游一处背靠灵山、面朝静水、环境极为幽静的空地。
“大师,你看此地如何?可愿在此结庐清修?”谢珩问道。此处远离市集,水声潺潺,山色空蒙,正是静思悟道的理想之所。
玄奘环顾四周,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合十道:“此地甚好,清静安宁,正合贫僧之意。多谢使君安排。”
“大师喜欢便好。”谢珩点头,“日后大师可在此弘法,若有需用,尽管来桃源居寻我。”
望着玄奘在那灵山秀水间驻足远眺的年轻背影,谢珩心中感慨。齐天大圣将至的烦恼暂且被压下,这位取经人的归来,无疑为忘川增添了一份沉静的底蕴与祥和之气。只是不知,当那位好动的大圣遇上这位沉静的法师,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忘川的未来,似乎愈发波澜壮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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