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谢珩收拾停当,准备再次前往西榆林巷拜访赵老宦官。他刚走出客房,便见柳云裳已等在庭院中,依旧是那身素雅的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是昨夜未曾安眠。
“官人是要去西榆林巷么?”柳云裳迎上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云裳……想同去。”
谢珩微微蹙眉,温言道:“此去不过是询问些工匠事宜,谢某一人前往即可。娘子昨日受惊,今日还是在府中好生歇息为好。”他并不愿她再涉足那些可能引发她伤感或不安的场所。
柳云裳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赵内侍与云裳家中也算旧识,云裳同去,或可……或可帮着说上几句话。况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些许执拗,“官人为寻箜篌奔波,云裳却只能坐视,心中实在难安。就让云裳……跟着官人吧。”
谢珩看着她倔强的神情,心中微动,忽然起了些调侃之意,唇角微扬,道:“柳娘子这般执着跟随,倒让谢某有些惶恐了。不知何时,竟成了谢某的‘小跟班’?”
柳云裳闻言,脸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似羞似恼地瞪了谢珩一眼,随即低下头,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却依旧清晰:“官人莫要取笑……云裳只是……只是觉得此前提议不妥,累得官人空费了许多时日心力,心中愧疚,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弥补罢了。”她总能找到恰当的理由,将自己那点难以言明的心思,包裹在合情合理的借口之下。
谢珩看着她这副明明心意已露,却偏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有些许莫名的触动。他发现自己似乎总是难以真正拒绝她的请求,尤其是当她摆出这般“有理有据”的姿态时。
“罢了,”他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也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既然娘子执意,那便同去吧。只是……”他顿了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补充道,“莫要再提赠琴之事,否则,谢某立刻转身便走。”
柳云裳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云裳知晓了,绝不再提。”
二人遂一同出门。谢珩手中依旧提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他昨日便准备好的、足以让赵宦官满意的礼物——一方前朝古砚,并一部珍稀的乐律古籍抄本。
再次来到西榆林巷那扇斑驳的黑漆木门前,叩响门环。开门的仍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宦官,见到谢珩,又看到他身后的柳云裳,明显愣了一下。
“烦请通禀,谢珩与柳云裳娘子,特来拜会赵内侍。”谢珩拱手道。
小宦官进去通报,片刻后返回,依旧侧身让二人入内。
穿过寂静的庭院,再次来到那间光线昏暗的厢房。赵老宦官依旧裹着那件旧棉袍,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件玉器。见到二人进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柳云裳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两个蒲团,声音沙哑。
谢珩将锦盒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拱手道:“冒昧再次打扰内侍清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赵宦官瞥了那锦盒一眼,并未立刻打开,而是先看向柳云裳,语气平淡地问道:“柳家丫头,近日可还安好?听说你去了瓦舍卖艺?”他话语中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嘲讽。
柳云裳敛衽一礼,姿态恭谨:“劳内侍挂心,云裳一切尚好。迫于生计,不得已为之,让内侍见笑了。”
赵宦官哼了一声,不再看她,转向谢珩:“你又来作甚?可是为了那箜篌?”他似乎早已料到谢珩的来意。
“内侍明鉴。”谢珩坦然道,“昨日依内侍指点,去了鬼市。可惜,那具箜篌已被宫中采办收走,入大内库藏了。”
赵宦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并无多少意外:“既是入了宫,那你便死了这条心吧。莫非你还想打宫里的主意不成?”他语带警示。
“谢某岂敢。”谢珩连忙道,“此路不通,谢某另有一想法,特来向内侍请教。”
“哦?说来听听。”
“谢某想,既然难以求得完整箜篌,不知这汴京城内,是否有能工巧匠,可以依照实物或精确图谱,制作出箜篌的微观模型?要求形制精准,细节完备,越小巧精良越好。”谢珩说出自己的打算,“若能得此模型,谢某或可凭此另寻他处擅长此道的奇人异士,尝试依样复制。或许……汴京之外,便有这等能人。”
这是他昨夜思忖良久后的备用方案。既然无法直接带走实物,那么带走其最精确的“蓝图”,返回忘川后,凭借嬴政在千工苑的能耐,加上喵姥姥可能提供的某些特殊材料或指点,未尝没有复制出来的可能。虽然效果未必能及原物,但总好过空手而归。
赵宦官听完,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敲击着,陷入了沉思。厢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风吹枯枝的细微声响。柳云裳也屏息凝神,期待地看着他。
良久,赵宦官才缓缓开口:“制作乐器模型……尤其还是箜篌这等复杂古器……”他沉吟着,“寻常木匠,怕是连见都未曾见过,遑论制作。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只求形制精准,不求发声,老夫倒想起一人。”
谢珩和柳云裳精神一振。
“城南宋门大街,靠近蔡河湾处,有一家‘巧工斋’,店主姓鲁,名磐。”赵宦官慢悠悠地道,“此人祖上三代皆为将作监匠人,精通微雕、模型制作,尤擅仿制古器,无论是青铜礼器、车马仪仗,还是宫殿楼阁,皆能按比例微缩,纤毫毕现,几可乱真。性子有些孤拐,不喜与官家打交道,故而名声不显,只在圈内有些名头。他年轻时,似乎参与过宫中一些古乐器的整理绘图,或许……对箜篌形制尚有印象,或愿接你这活计。”
鲁磐,巧工斋。谢珩将这两个名字牢记于心。这无疑是一条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多谢内侍指点迷津!”谢珩与柳云裳同时起身,郑重向赵宦官行礼道谢。
赵宦官摆了摆手,重新拿起那件玉器把玩,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离开西榆林巷,走在返回柳府的路上,秋日的阳光似乎都比来时明媚了几分。柳云裳跟在谢珩身侧,忍不住问道:“官人……是想请那位鲁匠人,将云裳家中那架箜篌,制成微观模型么?”
谢珩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前方熙攘的街市,语气带着一丝期盼:“正是。既然无法获得原物,若能得其精准模型,带回给我的……友人观摩研究,或许能有机会仿制出一架新的来。虽然音色、韵味或许不及原物,但形制若能相仿,亦是一大进展。”他口中的“友人”,自然指的是忘川千工苑的嬴政。
柳云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中也为他感到高兴,同时,那股缠绕心头的复杂情愫,似乎也因能帮上忙而淡去了些许阴霾。她轻声道:“那……我们这便去寻那位鲁匠人?”
“嗯,”谢珩颔首,“事不宜迟,这便去宋门大街,巧工斋。”
二人不再耽搁,穿过人流,向着城南方向行去。希望,仿佛随着这秋日的脚步,再次悄然萌发。寻找那位可能掌握着箜篌复制钥匙的微雕匠人,成了他们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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