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过去了。
血腥气混杂着冰雪的寒意,凝固在帐篷的每一个角落。
一丝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营帐的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诸葛凡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粗糙的帐顶。
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哆嗦。
紧接着,左肩的位置,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记起来了。
那支划破长空的黑色箭矢。
那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道。
“凡哥!”
“军师醒了!”
两道粗重而压抑着狂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两张布满血污与疲惫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眼前。
一张是关临,那双虎目中,是如释重负的庆幸。
另一张是吕长庚,这个七尺高的铁塔壮汉,此刻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
诸葛凡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没有停留。
他的嘴唇干裂,动了动,声音沙哑。
“战损如何?”
关临和吕长庚皆是一愣。
关临最先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此役,全歼敌军八千三百余,俘虏一千七百,敌将乌达达授首。”
“我军,亡两千一百二十人,伤一千八百九十三人。”
“重伤一百一十人,军医说,都能活。”
诸葛凡静静地听着。
近四千的伤亡。
以步卒为主力,在平原上,硬生生吃掉了一支万人规模的骑兵。
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结果。
半数的交换比,可以接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左肩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没有停下。
“凡哥!”
吕长庚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按住他,却又不敢碰到他的伤口,急得满头大汗。
“你别动!军医说了,你这伤……”
他看着诸葛凡那被鲜血浸透、只是草草包扎的左肩,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眼圈却更红了。
“凡哥,俺对不住你……”
吕长庚这个在万军丛中冲杀都未曾皱眉的猛将,此刻声音里竟带上了哭腔。
“是俺没用!是俺没护住你!”
“你要是……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等回去了,老赵他非得活劈了俺不可!”
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诸葛凡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没有半分表情。
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
“与你无关。”
“是我算错了一步。”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反思。
“我算到了他会败,算到了他会逃,却没算到,一个绝望的将领,在临死前,会选择用自己最后的疯狂,去攻击一个看似最安全的目标。”
“这一箭,是战场教我的。”
他没有安慰吕长庚,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战场之上,任何一丝的疏忽,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哪怕他是诸葛凡。
吕长庚还想说什么,却被诸葛凡一个眼神制止了。
诸葛凡没有再理会他,掀开身上那床粗糙的毛毡,在关临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出了营帐。
“嘶——”
帐外的冷风,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灌入。
诸葛凡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放眼望去,整个营地一片狼藉。
无数士卒就地枕着冰冷的土地,裹着单薄的甲胄,席地而歇。
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草药和食物的味道,形成一种战争独有的气息。
远处,伤兵营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
活着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与疲惫。
这就是战争。
诸葛凡的目光,从那些年轻或苍老的脸上扫过,最终,望向了远方那片被晨曦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殿下那边,有消息了?”
他轻声问道。
关临立刻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为他挡住了一丝寒风。
“有。”
“一个时辰前,苏十亲自传讯。”
关临的声音压得更低。
“殿下说,岭谷关,要生变。”
“百里元治,很可能从大鬼国腹地,调来了精骑。”
诸葛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哪一支?”
关临摇了摇头。
“不知,殿下也只是推测。”
诸葛凡沉默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太玉城的方向。
那座雄城,在晨光中,屹立不倒。
“离太玉城,还有多远?”
关临估算了一下。
“急行军,三十里。”
三十里。
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
诸葛凡微眯着眼睛,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飞速盘算。
敌军新败,城中士气低落,防御空虚。
但同时,那支神秘的大鬼精骑,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时间。
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片刻的沉思后。
诸葛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传我军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关临和吕长庚的耳中。
“全军拔营。”
“今日,攻城。”
此言一出,关临和吕长庚的脸色,同时剧变!
“军师!”
关临失声叫道,他一把扶住诸葛凡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里满是焦急。
“你疯了?!”
“你这伤……这一路行军的颠簸,足以让伤口彻底崩裂!”
“凡哥,不能再走了!”
吕长庚也急了。
“弟兄们都累得不行,你的伤又这么重,怎么现在就去攻城?”
诸葛凡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推开关临搀扶的手,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得笔直。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两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没疯。”
“正是因为刚打完,才要立刻就打。”
他抬起手,指向太玉城的方向。
“敌军新败,主将授首,正是军心最乱,士气最低的时候。”
“我们若给他们喘息之机,等他们缓过神来,等他们的援军抵达,再想攻城,付出的代价,将是今日的十倍,百倍!”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老赵他们,也快到了。”
“今日,我们必须将太玉城,彻底围死!”
“更不能让那支所谓的大鬼精骑,把我们……分割包围!”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重。
关临和吕长庚的心,都是猛地一沉。
他们瞬间明白了诸葛凡的意图。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要么,他们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太玉城,掌握主动。
要么,他们就被可能到来的大鬼精骑,与殿下的主力彻底分割,然后被逐个歼灭。
没有第三条路。
看着诸葛凡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关临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
他挺直了胸膛,对着诸葛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遵命!”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转身大步离去。
凄厉的号角声,很快便响彻了整个营地。
“全军拔营!”
“目标,太玉城!”
“即刻出发!”
那些刚刚躺下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合眼的安北军士卒,在听到命令后,没有一丝抱怨和迟疑。
他们默默地爬起来,整理好自己的兵刃和行囊,汇入队列之中。
钢铁的洪流,再次开始涌动。
吕长庚看着诸葛凡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诸葛凡的另一边,与亲卫一起,将他们的军师,护在了最中间。
……
另一片战场。
明虚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高坡之上。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吹得黑色的大纛猎猎作响。
苏承锦手持观虚镜,静静地望着远方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城池。
他的身后,苏知恩刚刚汇报完战损。
两万对一万。
以绝对的兵力优势,付出了超过五千人的伤亡。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大鬼骑军的强悍,远超他们的想象。
苏承锦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观虚镜。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没有去评判这场仗的得失,也没有去安慰任何人。
他只是开口,下达了新的命令。
“知恩。”
“末将在。”
苏知恩立刻上前一步。
“挑出几百个机灵的。”
苏承锦的声音很淡。
“换上大鬼骑卒的衣服。”
“再找几个会说鬼话的老卒,扮作溃兵。”
“让他们,逃进明虚城。”
苏知恩的眼睛,瞬间亮了。
里应外合!
“殿下放心!”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将亲自去办!”
苏知恩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苏承锦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方。
江明月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除了风雪,和那座模糊的城池轮廓,什么也看不到。
“在看什么?”
她轻声问道。
苏承锦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白色的雾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看时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百里元治不可能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
“诸葛凡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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