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滁州城外的粮仓被月光浸得发白。
顾昭站在镇魂殿顶楼，指尖抵着眉心，识海里阴司地图上的红点正在缓慢移动——那是阴兵的位置。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由冤魂凝聚的冷意穿过砖墙，掠过巡夜士兵的后颈，像一阵穿堂风似的钻进粮仓木架下。
老林，他声音沉稳，去把赵统领的兵符拿来。
林知远刚把鎏金铜符递到他掌心，远处突然腾起冲天火光。
顾昭瞳孔微缩——不是火星，是整座粮仓的干草堆同时窜起幽蓝鬼火，阴兵们虽无形，可他们掀翻的油桶、撞开的木门却在现实里掀起声浪。
巡夜士兵的喊杀声混着木料爆裂的噼啪声撞进耳膜，他甚至能看见火光里晃动的人影，有人抱着头往营外跑，有人举着水桶往火里冲，却被突然从地底钻出的阴兵绊得踉跄。
顾昭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冥簿。
判官笔自动悬起，笔尖蘸过金红功德光，在二字下重重划了道：三日之内，必失军心。墨迹渗入纸页时，他听见楼下传来急促马蹄声——是赵无极的伏兵到了。
滁州粮仓外的官道上，赵无极的玄甲军正从两侧林子里杀出。
他本人骑在乌骓马上，手中玄铁剑劈翻第三个挡路的敌将，战袍被火光映得通红：烧粮的是阴兵！咱们只要砍翻逃出来的残兵！士兵们应和着呐喊，刀枪在夜色里划出银弧，那些本就被阴兵搅得方寸大乱的南陈军哪还有战心？
有人跪在地上举刀投降，有人抱着脑袋往田埂里钻，连粮仓守将的官印都掉在泥水里，被玄甲军的马蹄踩得凹陷。
同一时刻，南陈皇宫的宫墙下，沈青竹贴着朱红墙面站定。
她换了身月白宫女服，发间斜插的银簪不是装饰，而是淬了麻药的细刃。
夜风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她借着铃声掩盖脚步声，脚尖点着墙砖凸起处，像只夜枭般跃上御书房屋顶。
殿内烛火摇晃，蝶影的声音透过窗纸钻出来：柳太傅，北周的狼崽子们可等不及了。江总若能在七日内服软称帝，他们的十万铁骑明日就能过淮河。
急什么？柳如风的笑声带着老迈的沙哑，那姓江的以为自己掌控了南陈军权，可他不知道...滁州粮仓的存粮，有三成是我往里面掺了发霉的糙米。等顾昭烧了粮，他那些将军们饿着肚子，自然要怪到江总头上。
沈青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顾昭说过，柳如风表面是南陈太傅，实则是北魏余孽，难怪会帮着北周算计江总——可江总若倒台，南陈必然更乱。
她屏住呼吸，看着蝶影将一封染了靛青封印的密信放在案上，两人寒暄两句便推门离去。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沈青竹翻下屋檐，腰间暗袋里的伪造文书已经攥得温热。
她取出顾昭连夜写的反间信，信里用柳如风的笔迹写着北周不可信，待江总称帝后，当联合顾昭除之，又快速用蝶影留下的靛青泥重新封好。
刚把密信放回原处，殿外突然传来宦官尖细的吆喝：奉陛下口谕，宣柳太傅即刻觐见！
沈青竹心下一惊，脚尖点地跃上横梁。
梁上积着薄灰，她屏住呼吸贴住木梁，看着几个提着羊角灯的宦官鱼贯而入。
为首的老太监扫了眼案上的密信，嘟囔着柳老东西又在鼓捣什么，转身便退了出去。
等殿内重归寂静，沈青竹才从梁上滑下。
她摸了摸发间银簪，确认没沾到灰，这才撩起裙角翻出窗外。
宫墙根的夹竹桃开得正艳，她踩着花瓣跃上墙头时，月光恰好掠过她耳后未擦净的香粉——那是方才贴梁时蹭上的，像颗淡粉的泪痣。
第二日晌午，顾昭在镇魂殿正厅接到战报。
赵统领送来的，林知远捧着染血的军报，声音发颤，滁州粮仓全毁，南陈军折了五千人。江总今早砸了御书房的青铜鹤烛台，说柳如风通敌，现在正派禁军去太傅府拿人！
顾昭接过军报，指尖扫过粮草无存军心浮动几个字，唇角微扬。
他抬头时正看见沈青竹掀帘进来，玄色劲装外还罩着半旧的宫女衫，发间银簪闪着冷光：江总现在把柳如风关在天牢里，审了一上午，柳老匹夫咬死了说密信是伪造的。
他当然会喊冤。顾昭从案下取出一坛女儿红，拍开泥封，可江总这种刚愎自用的人，最信自己眼睛。你换的那封密信，足够让他疑心病发作。
沈青竹接过他递来的酒碗，酒液倒映着她眉梢未褪的冷意：下一步呢？
月婵的星图该布好了。顾昭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喉结动了动，等星象落位，秦雨桐的铁骑就能卡住淮河渡口。
到那时...他顿了顿，伸手替她拨了拨鬓角乱发，江总连最后一条退路都没有。
夜风突然卷着几片梧桐叶撞进殿门。
沈青竹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觉得那抹热意比昨夜的粮仓大火更烫人。
她别过脸去喝了口酒，却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月婵的广袖扫过青砖的声音。
顾昭侧耳听了听，低笑出声：说曹操，曹操到。
沈青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月婵抱着星盘站在殿外。
她素白道袍被风吹得翻卷，腕间铜铃轻响，仰头望着夜空里渐次亮起的星子，轻声道：江总大营...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在星盘上点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顾昭望着她的侧影，忽然想起前几日她推演星象时说的话：天枢摇光连线处，必是胜负关键。
此刻星子渐明，一场更大的局，正随着月婵的星盘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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