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真正的“木兰”哨鹿大典,在震天的金鼓号角声中拉开帷幕。其规模与气势,远非昨日小围可比。
天未破晓,整个围场营地便已苏醒,如同蛰伏的巨兽开始躁动。
号令声和马蹄声、甲胄碰撞声交相呼应,汇成一股沉闷而充满力量的洪流,在空气中激荡。
胤禑被王进善唤醒时,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昨日小猎留下的酸胀,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但他知道今日非同小可,忙强撑着起身。
青禾早已备好温热的参汤和几块扎实的奶饽饽。
“主子,今日耗神费力,务必要垫饱些。”
胤禑匆匆用了,在翠喜的帮助下再次换上那身石青箭袖行服。
青禾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他靴子的绑腿是否牢靠,又将几个驱虫醒神的草药包塞进他箭囊的夹层里。
她看着胤禑带着倦意却强打精神的脸,低声道:“主子,今日人多势众,万不可离了侍卫太远,也莫要争抢头功,平安最紧要。”
“嗯。”胤禑重重点头,深吸一口带着松脂和草腥味的冷空气,抓起马鞭,大步出帐。
不知为何,青禾总有一种自己是班主任,而今天自己班上孩子要去参加高考的感觉。紧张,外加一丝奇怪的悲凉感。
她抬头看了看胤禑,这小子,这一两年来蹭蹭猛长,都高了自己半个头了。
营帐外,景象令人血脉偾张。
八旗劲旅已按旗色列成巨大的方阵,旌旗招展,遮天蔽日。
镶黄、正黄、正白、正红、镶白、镶红、正蓝、镶蓝,各色甲胄、战袍、旗帜在初露的晨曦中汇成一片肃杀而壮丽的海洋。
精悍的护军营、骁骑营骑士跨坐于鞍鞯齐备的战马之上,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远处,由善扑营侍卫和蒙古王公部属组成的“围底”正集结待命,人喊马嘶,声势浩大。
皇子们策马列于御驾前阵。
康熙帝今日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明黄缂丝行围常服,外罩石青色对襟马褂,头戴镶东珠的貂皮暖帽,端坐于神骏的白马之上,目光如电,扫视着眼前这支即将为他“哨鹿”的铁血雄师。
太子胤礽依旧是一身杏黄,位置紧挨康熙。
雍亲王胤禛一身深蓝,外罩玄色暗螭纹马褂,腰背挺直如标枪,面色沉静,目光专注地看向围场深处莽莽的松林。
八阿哥胤禩则是一身月白色银线绣鹰隼图案的箭袖,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从容,正与身旁一位科尔沁部的老台吉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
随着康熙帝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再次撕裂长空,如同巨兽的咆哮。
“出——围!”
霎时间,地动山摇。数万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按照早已演练纯熟的阵型,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预定的围猎区域席卷而去。
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汇成持续不断的闷雷,滚滚向前,卷起的尘土如同巨大的黄色烟幕,遮蔽了半边天空。
猎犬狂吠着冲在最前,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指挥着庞大的队伍包抄、驱赶。
胤禑夹在皇子队列中策马奔驰,只觉得耳畔是震耳欲聋的蹄声、风声和号令声,眼前是飞速掠过的金黄草浪和无数翻飞的旗帜袍角,胸中一股激荡之气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紧紧握着缰绳,努力保持着平衡,紧跟着前方的引导侍卫。
这庞大的队伍并非一拥而上。
首先是撒围。按照严格的典制,八旗精锐、虎枪营、各部射生手,连同内扎萨克蒙古各部参与秋狝的一千二百五十名精锐,在号令声中迅速分作两翼。
左翼擎正白旗,右翼擎正红旗,此谓之“梅勒”。
两梅勒的前哨,各擎一杆醒目的蓝色旗,名曰“乌里图”。
两翼如同巨鸟展开的双翅,最初分散在七八十里的广袤范围内,开始进行大规模的迂回包抄,目标是将藏匿于山间谷地的所有野兽,向中心区域慢慢驱赶。
在撒围行动开始的同时,内务府司幄人员早已在预选的平坦开阔地带,迅速搭建起看城。
这是一座用明黄色厚缎帐幕围合而成的方形幔城,象征着帝国的中心。幔城中央,设有一顶更为精致的圆形御幄。
当两翼大军在几十里外缓缓收拢包围圈时,康熙帝便在精锐侍卫的扈从下策马由御营悄然行至看城之中。
此刻,御幄之内,康熙帝并未休息,而是亲自挽起袖口,在临时架设的泥炉前调和汤饭,甚至亲手烤制羊肉和鹿肉。这是为稍后赐给王公大臣的御赐早餐做准备。
帐内热气氤氲,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与帐外清冽的空气和弥漫的尘土味交织。皇帝神情专注,在山呼海啸般的围猎背景音中,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掌控力。
他在静待,静待那张由数万铁骑编织的巨网,缓缓收紧。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继而染上瑰丽的朝霞。震耳欲聋的蹄声和驱赶野兽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海潮般一波波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大地在微微震颤。
终于,当左右两翼的前哨蓝色“乌里图”大旗,出现在看城前方地平线上时,一个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跪——乌里图——!”
洪亮的传令声如同接力般在广袤的围场上响起。
刹那间,左右两翼所有参与合围的兵勇、蒙古骑士,无论身份高低,齐刷刷地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他们将帽子高高举起,用手中的马鞭奋力挥舞着,同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玛——喇——哈——!!!”
“玛——喇——哈——!!!”
“玛——喇——哈——!!!”
呐喊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由两翼边缘向着中心看城的方向,三次相递传送。
声浪穿透烟尘,直冲云霄,带着原始的野性与对皇权的绝对服从,在千里松林间回荡不息。
看城之中,康熙帝凝神静听。当三声“玛喇哈”的声浪滚滚传来,中军阵中一名彪悍的骑士猛地擎起一杆巨大的明黄色描金蟠龙大旗。
包围圈迅速收拢。
当由人海组成的巨大圆环缩小到仅有数里左右时,最内圈由一千余名蒙古兵勇组成的“围墙”形成了。
他们战马紧挨着战马,骑士紧靠着骑士,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人墙。
人墙之内,早已是百兽云集,被驱赶至此的狍子、黄羊、野鹿、甚至猛虎、黑熊,惊恐地嘶鸣咆哮,拥挤冲撞,却无处可逃。
紧接着,由虎枪营及满洲、蒙古精锐组成的第二道铁桶般的包围圈也已严密封锁在外,长枪如林,弓弩上弦,专司射杀试图冲破第一道人墙的猛兽。
看城御幄前的康熙帝,此刻已整装完毕。
他看到那杆明黄色的中军龙旗已近在眼前,便知道合围已成。他翻身上马,在扈从王公大臣的簇拥下,策马缓缓驶出看城。
当皇帝骑至距离中军龙旗约二百五十步时,勒马停住。
他目光如炬,周览整个合围地形,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亲自指挥着包围圈最后收缩的节奏。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
终于,康熙帝猛夹马腹,胯下神骏如一道白色闪电,飞骑而出。他纵横驰骋于由人墙围成的巨大狩猎场中,挽弓搭箭,箭无虚发,一头健硕的马鹿应声而倒!
皇帝的行动如同点燃了引信。
早已按捺不住的扈从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以及各省选派的随围人员,霎时间揽辔环行,如同决堤的潮水般踊跃趋前,争相发矢。每个人都想在御前大展身手,搏得象征无上荣耀的御赐花翎。
胤禑也热血沸腾,在侍卫的护卫下奋力开弓。他瞄准一只离他不算太远的健壮公鹿,昨日小猎的失利让他憋着一股劲。
他屏住呼吸,努力稳住因马匹奔跑而起伏的身形,手指扣紧弓弦,猛地松开!
“嗖!”箭矢破空而去,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那公鹿的肩胛!公鹿一声惨烈嘶鸣,踉跄了几步,却并未倒下,反而激发了凶性,竟朝着胤禑这个方向猛冲过来。
“主子小心!”张保惊叫,策马上前想挡。
领队侍卫反应极快,大喝一声:“护住十五爷!”同时手中长枪一挺,直刺公鹿脖颈。另一名侍卫也同时射出一箭,正中鹿腿。
那公鹿终是力竭,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胤禑惊魂未定,握着弓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方才那公鹿充血的眼睛和狂暴的冲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射中了,但成功的滋味,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冲击力,远非想象中的荣耀与兴奋。
围场内的高潮迭起。
突然,一声震天的虎啸从一处灌木丛后传来。一头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被驱赶了出来,它咆哮着,试图扑向离它最近的一队蒙古骑士。
“护驾!围虎!”呼喝声四起。
人群并未慌乱,反而迅速调整队形,长枪密集指向猛虎。只见一名虎枪营的彪悍士卒,瞅准猛虎扑击时前胸暴露的瞬间,暴喝一声,手中丈二长的虎枪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刺入猛虎的胸膛。
“噗嗤!”一声闷响。
猛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身躯被枪势带得向后跌扑。这便是宫中谓之递头枪的绝技。
猛虎刚一落地,周围早已蓄势待发的数杆长枪如同丛林般瞬间刺到。虎枪营士卒配合默契,数枪齐下,立时毙其性命。那位递头枪的勇士,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虎血,脸上满是兴奋与自豪,他知道,丰厚的御赏已在眼前。
这场声势浩大的合围高潮,大约持续到巳时(上午九、十点)。
康熙帝见围内野兽已足够多,下令开出一处缺口,令部分惊慌失措的野兽得以逃出生天,以示天子网开一面的仁德。
号角声再次响起,声调转为悠长。左右翼兵勇开始缓缓后撤。
至此,罢围。
大队人马缓缓收队,簇拥着御驾返回营地。此时大约已近下午申时。
猎获的野兽堆积如山,由专人负责清点登记。皇帝亲自射获的麋鹿,会挑选最健硕肥美的,立即由快马飞驰送往京城,敬献于奉先殿,告慰列祖列宗。
其余猎物,则首先献于皇帝御前。
康熙帝高坐于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看着眼前丰硕的猎获,龙颜大悦。
王公大臣、八旗将士、蒙古王公,按等级序列,依次上前领取御赐的猎物。
赏赐的过程,亦是展示皇恩浩荡的盛典。
尤其是蒙古将士,分得猎物后,无不兴高采烈,用本民族特有的方式高声欢呼,啸叫声此起彼伏,声震四野,直至日暮西沉。
皇帝含笑看着,并不禁止,这正是体现上下联情,内外欢洽的大好时机。
各皇子阿哥亦按猎获多寡得到赏赐。
胤禑也分得了一只自己射中的狍子和两只野兔,虽比不上年长阿哥们的丰厚,但比起昨日小猎的空手而归,已是长足的进步。胤禑心中欢喜,一天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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