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的春节,在户部舞弊案的余波悄然滑过。
紫禁城依旧张灯结彩,各宫的年节仪式一样不少,但那股发自肺腑的喧嚣与浮华终究是淡了。
对于青禾而言,这已是她在清朝度过的第二个新年,新鲜感早已褪去。
腊月里,青禾就和小院里的众人一起开始为年节大典做准备。
“翠喜,咱们把这些新絮的棉花垫子都缝进主子的护膝里吧,厚实些,主子少受罪。”
她指着几块厚实的靛蓝棉布和蓬松的新棉花,“上回除夕宴跪得膝盖生疼,这回说什么也得备足了。”
“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主子不比其他阿哥爷,身子骨还脆着呢。”翠喜应着,手下飞针走线。
转身,青禾又忙着炮制一些实用小丸药。
她用上好的人参片混着黄芪、麦冬细末,加蜂蜜调和搓成小丸,晾干后装进一个个小荷包里。
“这个随身带着,若是典礼时间长,感觉气短心慌,就含一粒在舌下。”
她将装有小丸的荷包系在胤禑的随身玉佩旁,“还有这薄荷脑油,提神醒脑,闻一闻能去些浊气。”
一个小巧的珐琅鼻烟壶也被仔细收好。
王进善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准备这些“小玩意”,忍不住赞道:“青禾真是心细如发,想得周全。去年主子回来那脸色……”
“吃一堑长一智罢了。”青禾淡淡应道,手下不停。
她不再有初来时的好奇与忐忑,只想着如何在繁文缛节中护住胤禑,也让自己少受些罪。
春节便在这样有备无患的忙碌中过去了。
宫宴依旧累人,但有了厚实的护膝垫着膝盖,有了参片提气,有了薄荷油醒神,胤禑的脸色果然比去年好看了许多。
青禾侍立在外围,看着自家主子在觥筹交错间应对得越来越从容,心中那点因准备充分而带来的小小成就感,冲淡了节庆本身的乏味。
正月二十四,年味尚未散尽,一道旨意腾空而出。
康熙帝命皇太子允礽、皇四子和硕雍亲王胤禛、皇五子和硕恒亲王允祺等随驾,自畅春园启行视察通州河堤。
消息传到阿哥所时,胤禑正在临帖。
他放下笔,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通州河工,关系漕运命脉,更关乎沿岸万千黎民生计。
皇阿玛年近花甲,刚过完年便离京视察,这份勤勉务实,令人感佩。
“主子,万岁爷这次没点您随行呢。”张保一边磨墨,一边小声说,语气里有点替主子惋惜。
胤禑沉默片刻,重新提笔蘸墨:“皇阿玛自有考量。通州路远,河堤风大,我……年纪尚小。”
他语气平静,笔下却洇开了一点墨迹。
青禾在一旁安静地添茶。
几日后,通州北运河畔。
料峭寒风掠过宽阔而略浑浊的河面,卷起岸边的枯草与尘土。河堤蜿蜒,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护卫着身后的田畴与村落。
堤岸上,早已被肃立的护军,地方官员以及闻讯赶来跪迎的河工和百姓填满。
黑压压的人群,在早春苍茫的天色下,显得渺小而肃穆。
康熙皇帝的仪仗并不特别煊赫。
他乘坐的是一辆相对朴素的明黄帷幄马车。车驾停下,帘幔掀开,一身石青色行服袍,外罩玄狐皮端罩的康熙帝走了下来。
他头戴暖帽,面容清癯,精神却矍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河堤与人群。虽年近六旬,长途跋涉,眉宇间却无多少疲惫之色,只有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专注。
太子胤礽紧随其后下车。
他穿着杏黄色行服,身姿依旧挺拔,但面色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苍白,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并未完全聚焦在眼前的河工上,只机械地跟在康熙身后半步。
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也下了马。
胤禛穿着深蓝色行服袍,外罩灰鼠皮坎肩,面容沉静,目光如炬,仔细地观察着河堤的每一处细节。
胤祺则显得更为温和内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震天动地。
康熙帝并未过多停留于仪式,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声音洪亮而沉稳:“都起来吧。今日朕与诸卿来此,非为虚礼,实为察看河工,体察民情!”
说罢,他便在河道总督及工部官员的簇拥下,径直走向堤岸。步履沉稳,毫无帝王架子。
他时而俯身抓起一把堤岸的泥土,在手中捻搓,询问土质和夯实情况。时而指着堤坝上某些修补的痕迹,询问是何年何月因何缘故损毁,又是如何加固的。时而停下脚步,望向河对岸的洼地,询问历年汛期水情,淹没范围,百姓损失如何。
随行的官员们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应答着。康熙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直指工程核心。
他尤其关注河工的来源和待遇:“这些民夫,是征发还是雇募?每日工钱几何?可曾克扣?”
他指着一群在远处搬运石料却衣衫单薄的民夫问道。
河道总督连忙躬身:“回皇上,皆是按例雇募,每人每日工食银五分,米一升,俱已足额发放,绝无克扣!”
康熙帝目光扫过那些民夫冻得通红的手和单薄的衣衫,眉头微皱:“五分银……春寒料峭,河堤风硬,这点银米,恐难果腹御寒。传朕旨意,凡参与此次河堤加固的民夫,每人每日加发制钱十文,棉衣一套,务必落实!”
“嗻!臣遵旨!”总督和工部官员连忙领命,额头渗出细汗。
胤禛一直沉默地跟在康熙侧后方,听得极其专注。当康熙下令加发钱粮衣物时,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认同。
而太子胤礽,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飘向远处光秃的树梢,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察持续了大半日。
康熙帝甚至拒绝了地方官员在行辕设宴的请求,只在堤岸旁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与随行皇子、重臣及河工官员简单用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和热汤。
一边吃还一边与工部精通算法的官员讨论着新绘的河工图样,探讨着如何“束水攻沙”,如何利用水力学原理疏导河道。
“主子,您是没看见,”几日后,张保绘声绘色地向胤禑转述他从采买太监那里听来的见闻。
“万岁爷在河堤上,那真是事无巨细!连哪段堤坝用了多少根梅花桩都问得清清楚楚!还亲自下到泥泞处查看根基!那些大官们,汗都下来了!”
“最绝的是,有个县太爷想拍马屁,跪在泥水里要背万岁爷过一处水洼,结果被万岁爷训斥了,说‘朕有脚,自己会走!河工事大,莫做此等虚文!’啧啧,真真是……”
胤禑听着,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青禾在一旁侍立,默默地将一杯新沏的碧螺春放在胤禑手边,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张保的话印证了她对这位帝王的认知。康熙的治河方略,简直是一套超越时代的系统工程。
他善实地考察,从不迷信奏报,数次亲临一线掌握实情。还结合吏治,从河工待遇反推官员是否廉洁,是否体恤民力。
尤其是选择正月农闲时动工,不误农时,爱惜民力。
这般系统务实且充满科学精神和人文关怀的治理思路,即便放在几百年后,也堪称高明。
青禾望着窗外刚抽出嫩芽的柳枝,心中默默想着。有这样一位勤政爱民,重视实干的皇帝,纵然身处封建王朝,对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而言,或许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河堤视察结束,圣驾回銮。通州河畔的春风,似乎也吹进了紫禁城,紫禁城内一夜回春。
这日胤禑从上书房回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
他手里拿着一卷新得的图册,对青禾和翠喜道:“今日师傅讲了通惠河水利,还传阅了工部新绘的河工图样摹本!原来‘束水攻沙’是这般道理!皇阿玛在通州,便是用了此法!”
他拉着张保在书案上铺开图样,指着上面的线条和标记,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
虽然很多术语尚显生涩,但他专注的神情和发亮的眼睛,让青禾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河堤上躬身细察的身影。
属于少年人的求知欲和对国事的关切,正悄然萌芽。
青禾微笑着端来两碗温热的姜枣茶:“主子,张保小爷,说了这半晌,喝口茶润润吧。仔细着凉。”
胤禑接过茶碗,目光依旧停留在图样上,心思似乎还沉浸在那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与精妙的堤坝设计中。
这时,王进善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锦盒:“主子,四爷府上的苏公公方才送来这个,说是四爷让交给您的。”
胤禑一愣,放下茶碗,接过锦盒打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物品,是几册书。
最上面一本,书页半旧,蓝布封面,上书几个端正的楷字:《河防一览》。下面几本也是关于漕运水利的书籍和图册。
“苏培盛说,”王进善小心地转述,“四爷今日路过上书房,见主子课上对河工图样看得入神,想着主子或许对此道有兴趣。这些书是四爷早年翻阅过的,上面还有些批注,让您闲时看看,若有不明,可去问他。”
胤禑拿起那本《河防一览》,轻轻翻开。书页间果然夹着一些纸条,上面是胤禛刚劲有力的笔迹,写着简短的注解和心得。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墨迹,眼神复杂。
四哥……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神情?还特意送了书来……
青禾在一旁静静看着。
胤禑捧着书卷,站在早春的光影里,浑然不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崭新岔路口的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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