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直到身后那片死亡的轰鸣彻底远去，直到肺部的灼痛感超过了腿部的酸麻，萧绝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躲进了一处被藤蔓遮蔽的隐秘山洞。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干燥而安静，仿佛是这片被蹂躏的山脉，为这两个幸存者留下的一处喘息的伤口。
林若微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身体像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泥。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那面山壁崩塌的瞬间，回想着那些被活埋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苦涩与血腥都被密实地封存其中，沉甸甸地坠着，让她喘不过气。
这双手，终究还是染上了血。不是病人的血，而是敌人的。
“你受伤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洞中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林若微猛地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萧绝一直靠在洞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而他的左臂，衣衫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过来。”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萧绝转过身，月光从他身后透进来，勾勒出他挺拔却有些僵硬的轮廓。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一点皮肉伤，死不了。”
“我叫你过来。”林若微重复了一遍，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女子，而是那个手持手术刀、掌控生死的林医生。她走到他面前，不容分说地解开他的衣襟。
当那道伤口完全暴露在火光下时，林若微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皮肉伤。那是一块被巨石边缘狠狠蹭过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还嵌着细小的碎石和布料纤维。如果不是他内力深厚，这一下足以砸断他的骨头。而他，竟然一声不吙地撑到了现在。
“你就这么想死？”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的眼底。
萧绝对上她的视线，第一次没有闪躲。他看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默认。
林若微不再说话，转身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火折子、水囊和一包干净的棉布。
一小簇火焰在黑暗中跳动，像一个固执的心脏，将她疲惫的影子在洞壁上撕扯、揉碎。她将水倒入一个随行的铁碗，用匕首架在火上烧着，直到水汽蒸腾。
“忍着。”她只说了两个字，便将一块浸透了热水的棉布，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
饶是萧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滚烫的触感夹杂着剧烈的刺痛，从伤口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一下，手背上青筋暴起，却硬是没让自己再发出半点声音。
林若微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片狰狞的伤口上。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块碎石和脏污的布纤维夹出来，动作轻柔而精准，像是在修复一件绝世的珍宝。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镊子与铁碗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萧绝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火光下，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的神情专注而神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道伤口。那份从容，那份专业，那份不容侵犯的威严，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犀利，不是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冷静，而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医者的悲悯与温柔。
“为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问道。
林若微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送死？”萧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本可以留在京城，有太后庇护，有济世堂，你……”
“因为是你。”林若微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她终于处理完伤口，开始用系统带来的羊肠线和特制的缝合针，为他进行缝合。银针在火光下闪过一抹冷光，带着细长的线，灵巧地穿过他的皮肤。
“在‘一线天’的时候，你说，随我们未来的王妃，去撞墙。”她一边缝，一边平淡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萧绝，这话，我可记下了。”
萧绝的心脏，像是被那根银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阵酥麻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沾着血污却依旧清丽的脸，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的利刃，也不是戒备的寒潭，而是一片被月光照亮的深海，藏着漩涡和暗流，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最后一针落下，她打上一个漂亮的结，剪断线头，再用干净的布料为他包扎好。
“好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却正对上他那双灼热的眸子。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洞外，是风声鹤唳的杀戮之夜。
洞内，是两颗在劫难中越靠越近的心。
萧绝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一道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痕。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林若微……”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林若微的身体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他呼吸间喷在她脸上的热气。她的大脑，那个习惯了冷静分析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空白。
这个男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她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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