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德的应允，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整个厨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变。
那些叫嚣着“妖术”的太医，瞬间闭上了嘴。那些惊恐万状的丫鬟下人，也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就连柳如烟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也凝固了，变成了一种混杂着错愕与不安的怪异表情。
他们看着林若微，看着这个刚刚还与他们激烈争辩的女孩，此刻，她身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层冰冷而坚硬的外壳。那是一种属于匠人的、属于创造者的外壳。
“小桃，”林若微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平静得没有些许波澜，“去我房里，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有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拿来。”
水果刀？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想象过无数种“开膛破肚”的凶器，寒光闪闪的匕首，沉重厚重的菜刀，甚至是屠夫用的剔骨刀。却怎么也想不到，林若微要的，竟然是一把小姐闺房里用来削苹果皮的小刀。
那东西，小巧、精致，甚至有些秀气，与这场血淋淋的、关乎生死的手术，显得格格不入。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以为，林若微是真的疯了，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要摆她那大小姐的架子。
小桃虽然也满心困惑，但她对小姐的命令，已经形成了本能的服从。她很快便取来了一把镶嵌着银丝的象牙柄小刀，刀身细长，刃口锋利，在昏暗的厨房里，泛着一点清冷的光。
林若微接过刀。
她没有立刻使用，而是用指尖，在刀刃上轻轻弹了一下。
“嗡——”
一声清越的、细微的颤音，像琴弦被拨动。她闭上眼，用手指感受着那股回传来的震动。她在评估这把刀的“品性”——它的硬度，它的韧性，它的重心。
在这一刻，她手中的不再是一把水果刀，而是一件即将被赋予神圣使命的精密仪器。
然后，她从药箱的底层，取出了那个小小的、贴着奇怪标签的玻璃瓶。
她拔开木塞，一股清冽的、带着些许甜味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不是这个时代任何一种已知的香料或药酒，它纯净、纯粹，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味道。
她将瓶中的透明液体，缓缓地倒在刀身上。
液体流过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这是……什么？”一个太医忍不住喃喃自语。
林若微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细麻布，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地擦拭着刀身的每一寸。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像一个信徒在擦拭自己的圣物。
擦完一遍，她又将瓶子递给小桃：“用火折子，把瓶口燎一下。”
小桃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当火苗舔舐过瓶口，林若微才重新盖上木塞。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那把散发着奇异气味的小刀，轻轻地放在一个白瓷盘里。
接着，她让人端来一大盆刚刚烧开的沸水，将所有需要用到的布巾、麻线，全都扔了进去，用沸水反复烫煮。
她甚至让人取来了一坛最烈的烧刀子，倒在碗里，点燃。蓝色的火焰，像幽魂一样在碗口跳动，将碗中的烈酒烧得滚烫。
她用这滚烫的酒，再次擦拭那把小刀，也擦拭着王大厨腹部那块即将被切开的地方。
整个过程，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她的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某种严谨的、不容置疑的逻辑。那不是医术，那是一种……科学。
一种这个时代无人能懂，却又无法反驳的科学。
原本喧闹、嘈杂、充满质疑和恐惧的厨房，在林若微这一系列冷静而专业的操作中，不知不觉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他们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来自异世的巫师，在举行一场神秘而庄严的仪式。他们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那里面蕴含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柳如烟脸上的鄙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掩饰的困惑和不安。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预测林若微的下一步动作。她所依赖的那些关于医术的常识，那些用来攻击林若微的“规矩”，在林若微这套闻所未闻的流程面前，变得苍白而可笑。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小看了这个曾经的“傻子”。
“把他翻过来，侧躺，双腿蜷缩。”林若微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王大厨摆成了她要求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王大厨的右下腹，完全暴露了出来。
林若微走到他的身边，再次伸出手指，在那个她早已确定的“麦氏点”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嗯……”王大厨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闪。
“按住他，别让他动。”林若微冷冷地说。
然后，她从白瓷盘中，拿起了那把已经被酒精和烈酒反复消毒过的小刀。
她没有立刻下刀。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在她的脑海中，一幅清晰无比的人体解剖图，正在缓缓展开。皮肤、脂肪、肌肉、腹膜……一层层组织，像书页一样被翻开。那条发炎、肿胀、充满了脓液的阑尾，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定时炸弹。
她知道它的位置，知道它与周围组织的关系，知道如何避开那些重要的血管和神经。
这不是赌博。
这是她前世，做过上千次的、最普通不过的阑尾切除术。
她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感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专注。
她的世界，缩小了。
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即将被切开的皮肤。
她左手持着一块布巾，固定住皮肤，右手握着那把冰冷的水果刀。刀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王大厨的腹部。
那触感，冰冷而锐利。
整个厨房，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点即将划破皮肤的寒光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成了永恒。
林若微的手，稳得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磐石。
然后，她动了。
刀锋，以一种优雅而精准的角度，切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血流如注，只有一道浅浅的、整齐的切口，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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