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夜晚的流光溢彩，像一头疲惫的巨兽陷入短暂的沉睡，只剩下路灯孤独地闪烁着，勾勒出街道冷清的轮廓。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楼里，却依然亮着几盏不眠的灯。
林宸是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他睡眠很浅，这是长期高度用脑和内心那根时刻紧绷的弦造成的。电话那头是支队长陈建国，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城西，碧水苑，一号别墅。大案子，张鼎出事了，马上过来！”
张鼎。这个名字在林宸脑中过了一遍，立刻对上了号。鼎盛科技的创始人，本市的明星企业家，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和公益广告里，以研发尖端安防系统和人工智能解决方案闻名。他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二十分钟后，林宸的车子驶入了碧水苑。这里是本市有名的顶级豪宅区，安保森严，平时出入都要经过严格盘查，此刻却因为警车的到来而显得有些混乱。一号别墅，也就是张鼎的家，更是灯火通明，被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别墅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名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林宸亮明证件，弯腰钻过警戒线，大步走向别墅主体建筑。一路上，他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高大的围墙，上面装有密集的脉冲电子围栏，摄像头几乎无死角地覆盖着每一个角落，入口处的安保岗亭里设备先进，记录显示夜间至少有两位保安值班。从外部看，这里简直像个堡垒。
技术科的赵思妍已经到了，正指挥着她的助手在门口进行初步勘查。看到林宸，她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门口到主宅路径，初步看没有异常闯入痕迹。安保系统日志显示一切正常，最后一次正常门禁记录是昨晚十一点零五分，张鼎的座驾驶入。”
“人呢？”林宸问。
“在里面。”赵思妍指了指别墅大门，“里头更怪。”
走进别墅客厅，林宸首先看到的是支队长陈建国铁青的脸，以及旁边一个正在低声啜泣、妆容精致却已花掉的中年女人——她是张鼎的妻子，王雅娟。另一边，张猛正皱着眉头，听着一个穿着睡袍、脸色发白的中年男人激动地说着什么，那是张鼎的私人助理，刘明。还有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惶恐。
“林宸，过来。”陈建国招招手，语气沉重，“情况有点邪门。”
林宸走过去，目光迅速扫过富丽堂皇的客厅。一切井井有条，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名贵的地毯上没有污渍，摆放的古董花瓶和艺术品也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林宸问道。
陈建国示意王雅娟再说一次。王雅娟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叙述起来。昨晚张鼎大概十一点半到家，心情似乎不错，还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公司的新项目。之后他说要去书房处理一点紧急工作，就上了楼。王雅娟自己先睡了。凌晨三点左右，她醒来发现丈夫还没回卧室，心下奇怪，便去书房寻找。书房门虚掩着，里面灯还亮着，但空无一人。她起初以为张鼎在别的房间，或者去了楼下，但找遍整栋别墅都不见人影。打他手机，关机。问保安，说绝对没看见老板出去。她这才慌了神，赶紧叫醒助理和保安，一起又找了一遍，确认人真的不见了，于是赶紧报了警。
“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里，层层安保之下，就这么没了？”张猛忍不住插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监控呢？这地方摄像头比咱们局里还多吧？”
一个保安赶紧回答：“我们查了，所有监控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任何异常画面。大门口、后院、围墙、客厅、走廊……都没拍到张先生离开，也没拍到任何外人进入。”
“书房在哪？”林宸问。
“在二楼。”王雅娟指着楼梯方向。
林宸和陈建国、张猛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走上二楼。赵思妍也跟了上来，手里拿着她的勘查箱。
书房很宽敞，占据了大半个二楼朝南的位置。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后花园。另一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奖杯。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摆放着一台苹果一体机电脑，屏幕还亮着。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过于正常了。书桌上文件摆放整齐，笔筒里的笔一丝不苟，椅子也好好地推在书桌下。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下，马上就会回来。
但就是这种正常，在这种情境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们没敢动任何东西。”先期到达的现场勘查人员报告说，“初步看，没有暴力痕迹，没有血迹，没有搏斗迹象。窗户都是从内部锁好的。”
林宸的视线落在了那台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屏幕上没有打开任何文档或网页，只停留在一个纯黑色的背景界面上，上面有几行白色的、字体冷峻的文字：
张先生很安全。不要试图寻找他。等待下一步归还他的指示。将50比特币打入以下地址：[一长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比特币地址] 不要报警。不要犯糊涂。
冰冷的文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屏幕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比特币？”张猛凑过来看，皱紧了眉头，“这帮家伙还真会挑硬骨头啃。”他知道比特币这种加密货币，交易难以追踪，是很多勒索案犯的首选。
“五十个比特币……按现在的市价，得值多少人民币？”陈建国沉声问，脸色更加难看。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一千多万。”林宸迅速心算了一下，回答道。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屏幕，而是仔细审视着那几行字和那个长长的地址。“屏幕一直亮着？没人动过？”
“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王雅娟哽咽着确认，“我们谁都没敢碰电脑。”
赵思妍已经戴上了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对电脑及周边进行勘查。“电脑是开机状态，没有休眠。屏幕保护程序被关闭了，这个文本文件很可能是直接用记事本之类的软件打开并全屏了。”她尝试轻轻晃动了一下鼠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出来，最后有操作记录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从系统日志看，最后有用户操作就是在这个时间点附近。之后电脑就再无人操作，直到现在。”
“凌晨十二点四十……”林宸沉吟着。这个时间点，距离张鼎十一点半进入书房，过了一个多小时。距离他妻子凌晨三点发现失踪，有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安保系统没报警，监控没拍到人离开……”张猛摸着下巴，“难道他真能插翅膀飞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自己搞的鬼？”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富豪自导自演失踪案，也不是没有先例。
王雅娟立刻激动起来：“不可能！老张绝不会做这种事！公司运营良好，他最近心情也很好，没有任何理由……”
林宸没有参与争论。他的注意力开始像雷达一样，扫描着书房的每一个细节。勒索信息直白地要求比特币，而且金额巨大，看起来像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绑架勒索案。但绑架发生在这样一个安保严密的私人空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暴力痕迹，这本身就极不寻常。罪犯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把一个大活人带出去的？如果张鼎是自行离开，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那勒索信息又是给谁看的？
他的目光掠过书桌。电脑旁边放着一个咖啡杯，杯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液体。林宸凑近闻了闻，是咖啡，已经冷了。杯壁上没有明显的唇印。
书桌的另一角，放着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盒，旁边是几张散落的名片。林宸的目光在其中一张名片上停顿了一下。名片的主人叫“周炜”，头衔是“星河资本，投资总监”。这张名片似乎被摩挲过多次，边角有些微卷。它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有什么关联？林宸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又看向书架。大部分书籍都是经济、管理、科技类的，摆放得整整齐齐。但在书架中层，有一本厚厚的《人工智能：现代方法》，书脊有些磨损，似乎经常被抽阅，但此刻它略微凸出了一点点，和旁边严丝合缝的其他书相比，显得有些不协调。
林宸走过去，戴好手套，轻轻抽出了那本书。书页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翻开书，发现里面夹着的不是书签，而是一张对折起来的、略显陈旧的便签纸。他打开便签纸，上面是用钢笔写的一行字，笔迹有力而略显潦草：
“它注视着我们，透过完美的逻辑。”
这句话没头没尾，像是在引用什么，又像是一句随手的感慨。下面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林宸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和眼前的失踪案有关吗？还是张鼎平时读书时随手写下的笔记？他仔细看了看便签纸的折痕和纸张质地，然后小心地将其放回原处，并用手机拍下了照片。他没有声张这个发现，在信息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习惯先自己消化。
“林宸，有什么发现？”陈建国注意到他的动作。
“暂时没有。”林宸摇摇头，将书塞回原位，但那句奇怪的话和那张名片，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疑问的种子。他走回书桌旁，问赵思妍：“电脑能初步检查吗？比如，最近有没有异常登录？文件操作记录？”
赵思妍摇了摇头，手指在触摸板上谨慎地滑动：“需要带回队里做深度取证。从表面看，系统很干净，用户最后操作像是浏览了几个普通的技术论坛和新闻网站，没有异常登录记录。这个勒索文本……是直接创建在桌面上的，创建时间就是昨晚十一点五十分左右。但无法确定是张鼎自己创建的，还是别人远程操作甚至……现场操作。”
“现场操作？”张猛挑眉，“意思是可能有人进来用过这台电脑？”
“不排除任何可能。”赵思妍严谨地说，“键盘和鼠标上应该能提取到指纹，但如果是戴了手套……”
林宸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比特币地址上。那一长串杂乱无章的字符，像是一道冰冷的数字枷锁，也像是一个隐藏在虚拟世界深处的幽灵账户，等待着吞噬巨额的赎金。
“比特币交易是匿名的，但也是公开透明的，所有交易记录都能在区块链上查到。”林宸缓缓开口，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对众人说，“一旦这笔钱打进去，理论上，全世界都能看到这笔交易的发生，但却几乎没办法知道这笔钱最终流向了哪里，被谁控制。除非……”
“除非什么？”陈建国问。
“除非我们能监控这个地址，或者……能在赎金支付前后，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林宸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又或者，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真的交易。”
“没打算交易？”张猛一愣，“那他们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混淆视听。拖延时间。或者……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钱。”林宸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丝寒意。
不是钱，那会是什么？报复？仇杀？商业阴谋？或者某种更难以理解的动机？
窗外，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但别墅内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一个拥有顶级安保的科技富豪，在自己的堡垒里如同蒸汽一般消失，只留下一台电脑屏幕上冰冷的勒索信和一个匿名的比特币地址。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高智商犯罪特有的、冷静而残酷的气息。对手显然极其熟悉技术，精心策划，并且对警方的调查方式有所准备。
林宸感到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被点燃了。那种面对复杂谜题时的兴奋感，那种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他知道，这次他们遇到的，绝非普通的绑匪。
他深吸一口气，对陈建国说：“陈队，需要立刻做几件事：第一，彻底勘查别墅内外，尤其是书房，寻找任何可能的密道、夹层或者被忽略的出入痕迹。第二，详细询问张鼎的家人、助理、保安以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了解他最近的行为、情绪、社交往来，特别是是否有异常或与人结怨。第三，立刻联系网警和经侦部门的专家，协助监控这个比特币地址，并尝试分析其过往交易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第四，张鼎公司的运营和财务情况，也需要尽快摸清。”
他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瞬间将纷乱的现场纳入了有序的调查轨道。
陈建国赞许地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张猛，你带人负责询问和外围排查。思妍，这里的技术勘查就交给你了，电脑立刻带回局里做解密和取证。林宸，你跟我再仔细看看这个书房，我总觉得，我们肯定漏掉了什么。”
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起来。
林宸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台闪烁着不祥文字的电脑屏幕。
完美的赎金？他心中默念。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完美犯罪，只存在尚未被发现的线索。
他相信，无论对手多么狡猾，布置得多么精巧，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它们。
透过这看似完美的逻辑，抓住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它”。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照射在碧水苑一号别墅冰冷的玻璃窗上，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重迷雾。科技富豪张鼎的离奇失踪，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其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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