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植物园的夜晚，比城市中心来得更早，也更沉寂。参天树木掩去了大部分月光，只有零星几盏景观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小径和池塘的轮廓。湿气很重，混合着泥土和水生植物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便衣警员们早已按照部署，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巨大的黑暗丛林之中。他们潜伏在灌木后，隐蔽在假山旁，甚至借助夜视装备，占据了制高点。所有通往湿地馆和几个主要水景区域的路径都被严密监控起来，一张无形的网，在夜色下悄然张开。
指挥中心设在植物园管理处的一间办公室里，临时拉来了线路，监控屏幕上是各个布控点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陈建国坐镇中央，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不时通过耳麦低声询问各点情况。林宸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目光同样紧锁屏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透露着他内心的紧张。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片被风吹动的树叶，每一只偶然闯入镜头的小动物，都会让人的心揪一下。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植物园闭园的时间早已过了，里面除了潜伏的警察，理论上不应该再有任何人。
然而，预期的目标却迟迟没有出现。
“各点汇报情况。”陈建国对着麦克风低声说。
“A区正常，无异常。”
“b区正常，只有几只野猫。”
“c区湿地馆周边正常，湿度太大，镜头有点起雾……”
汇报声依次传来，内容大同小异——没有任何可疑人员的踪迹。
张猛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些微的烦躁和失望：“头儿，这都后半夜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那小子会不会不来了？或者……咱们算错地方了？”
陈建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多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林宸：“林宸，你怎么看？”
林宸的目光没有离开监控屏幕，上面正显示着湿地馆那个标志性的、笼罩在淡淡雾气中的木质平台。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推理。
符号的角度计算、距离推算、环境的契合度……理论上，植物园确实是极佳的选择。凶手那种对秩序和契合感的偏执，不应该错过这里。
为什么没来？
是时间推算错了？他的仪式间隔不是这几天？
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警方如此大规模的布控，尽管已经极力隐蔽，但对于一个感知可能极其敏锐的疯子来说，是否还是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痕迹”？
或者……最让人不安的一种可能——他的目标选择标准，并非完全基于地理方位？植物园的环境或许符合，但缺少了某个更关键的、属于受害者本身的要素？
“再等等。”林宸的声音有些干涩，“也许时间还没到，或者……他可能在更外围观察。”
话虽如此，一种不确定感开始在他心中蔓延。与高智商罪犯博弈，就像在走钢丝，任何一点微小的误判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就在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次预测是否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时，指挥中心的门被推开，苏晓雯拿着一个文件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震惊的表情。
“陈队！林宸！有进展了！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初步确认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谁？”陈建国立刻问道。
“通过西装定制标签和最终购买记录的交叉比对，我们锁定了一个人——周弘亮，三十五岁，是一家名为‘宏图远景’的咨询公司老板。”苏晓雯语速很快，将文件夹里的资料摊开在桌上。
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照片，穿着西装，梳着油头，面带微笑，看起来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周弘亮……”陈建国看着资料，“社会关系呢？有什么仇家吗？或者符合侧写的交往圈？”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苏晓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初步调查显示，这个人……风评很差。他的公司名义上做企业咨询，但业内风传其实更像一个‘捞偏门’的中介，专门帮一些公司处理灰色地带的麻烦，手段据说不太干净。也有人私下说他搞‘杀猪盘’，骗过不少想创业的年轻人的钱，但因为证据不足，或者受害者被迫签了保密协议，一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一个看似成功的商人，暗地里却可能从事着欺诈和剥削的勾当？
这个信息，瞬间为案件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林宸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之前的侧写和推理，主要集中在凶手自身的心理和仪式逻辑上，却暂时忽略了受害者本身可能存在的“特性”！
“扭曲的‘审判’……”林宸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电光火石划过！
他迅速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周弘亮的名字后面重重地写下了几个词：“欺诈？剥削？灰色地带？‘有罪’之人？”
“我可能想错了一个方向！”林宸转过身，语气急促而清晰，“凶手的仪式，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幻想和掌控欲！他的受害者选择，可能不是完全随机的、符合某种抽象象征的‘物品’！”
他指着周弘亮的信息：“如果周弘亮真如传闻所说，是个道德败坏、游走法律边缘、伤害过他人却逃脱了惩罚的人……那么他在凶手眼中，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祭品’，更是一个‘罪人’！”
“凶手的‘仪式’，除了个人升华的妄想，可能还隐藏着一层扭曲的‘审判’和‘净化’动机！”林宸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他自视为‘祭司’，或许同时也自视为‘法官’和‘执法者’！他通过他那套复杂而残酷的仪式，在‘净化’这个世界，清除掉他认为的‘污秽’和‘罪恶’！”
“所以他取走小指——小指象征誓言和承诺？周弘亮这种人的承诺一文不值，所以他要剥夺它？”
“所以他使用‘恶魔铠甲’——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昆虫？代表他对这些‘罪人’的惩罚？”
“所以他选择公园、可能计划选择植物园——这些带有自然、纯净意味的场所？代表他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
一连串的推论如同潮水般涌出，之前许多难以理解的细节，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凶手的动机，远比单纯的心理变态更加复杂和危险！他不是一个单纯的疯子，而是一个怀着扭曲正义感的“使命型杀手”！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凶手下一个目标的选择标准，就不仅仅是环境契合，更重要的是——目标必须是一个在凶手自有评判体系下的“罪人”！
而植物园……虽然环境契合，但哪里会突然出现一个符合标准的“罪人”呢？
他们的布控，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重点！
“立刻查周弘亮更详细的社会关系和恩怨！”陈建国立刻下令，“特别是那些可能被他坑害过，且具备我们侧写特征的人！”
但就在这时，技术科一个警员的电话打到了指挥中心。
“陈队！我们刚刚监控到一个异常情况！大约半小时前，植物园西侧围墙的一个非警方设置，是园方自有的老旧系统监控探头，捕捉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翻墙而出！动作很快，但因为像素太低且距离远，根本无法辨认特征！我们之前注意力都在内部，忽略了外围……”
翻墙而出？
在警方严密布控的情况下，有人从植物园内部翻墙出去了？
是在布控开始之前就潜伏在里面的人？还是……凶手确实来了，但他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于是放弃了行动，悄然撤离？
他是否，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警方为他张开的网？
林宸感到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们的对手，比想象的还要狡猾和谨慎。
而他对“仪式”动机的新解读，似乎也得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侧面印证——凶手并非无差别杀人，他在挑选。而这次，植物园里没有他的“目标”。
或者，他原本的目标，因为警方的出现，而暂时逃过一劫？
但无论如何，凶手已经知道，警察，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
下一次，他会更加小心。
下一次，他的“审判”，可能会在更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以更决绝的方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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