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林枫几乎未眠。他躺在赵大婶特意为他铺的厚实床铺上，眼睛盯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心潮澎湃。省药材公司的电报就压在枕头底下，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若千钧。这不是简单的订单，这是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是一把可以撬动命运杠杆的钥匙。他反复推演着今天去公社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孙福海会是什么反应？合同该怎么谈？如何确保黑石峪的利益？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考虑周全。天刚蒙蒙亮，赵大山就起来了。他换上了一件半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中透着一种罕见的郑重。林枫也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走吧。”赵大山没有多余的话，推上那辆保养得很好的永久牌自行车，“我驮你去公社。”晨雾尚未散尽，山路崎岖。林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受着山风拂面，看着两侧飞速倒退的山林，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涌上心头。过去几个月的挣扎、隐忍、逃亡，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破晓启程。到达公社大院时，还不到八点。大院门口已经贴上了“热烈欢迎省领导莅临指导”的红色横幅，工作人员忙碌地进出，气氛紧张而肃穆。孙福海果然不在办公室，据说一早就去水库现场督战了。赵大山轻车熟路地带着林枫直奔公社办公室，找到了负责日常工作的李秘书。李秘书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显然已经接到了风声，看到赵大山和林枫，立刻站起身，态度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赵支书，林枫同志，你们来了。关于省药材公司合同的事，孙书记已经交代了，原则上支持，具体细节由我和你们对接。”李秘书推了推眼镜，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这是省公司传真过来的合同草案，你们先看看。”林枫压下心中的激动，沉稳地接过合同。他看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特别是关于药材规格、验收标准、价格、付款方式和违约责任等关键条款。赵大山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点头，这小子，确实不是池中之物。“李秘书，”林枫看完后，抬起头，语气平和但坚定，“合同大体没问题，但有两个地方需要明确一下。第一，关于交货地点，省公司要求送到县火车站，但对我们来说运输成本和风险太高。能否协商改为送到公社供销社，由他们负责后续转运？第二，付款方式，我们希望预付三成定金，货到验收合格后结清余款，这样可以保证我们这边的资金周转。”李秘书有些惊讶地看了林枫一眼。他原以为这只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农村小子，没想到谈判起来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他犹豫了一下：“这个……我需要向省公司请示一下。”“可以理解。”林枫点点头，趁热打铁，“另外，李秘书，我们黑石峪的药材品质，省公司是认可的。我们希望以此为契机，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如果这次合作顺利，我们还可以提供更多品种的优质药材。这对我们公社的副业发展，也是有好处的。”他巧妙地将个人合作提升到了“公社副业发展”的高度，给足了李秘书和公社面子。李秘书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林枫同志考虑得很周到。这样，我马上给省公司打电话沟通，你们稍坐一会儿。”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枫和赵大山坐在长条木椅上，听着隔壁会议室传来关于接待省领导的紧张筹备声，内心却异常平静。林枫知道，他赌对了。在省领导视察这个节骨眼上，孙福海绝不敢在“经济建设”问题上使绊子，甚至还需要这份“政绩”来装点门面。果然，不到半小时，李秘书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省公司同意了！交货地点就定在公社供销库房，由他们派车来接货。定金也可以预付三成！林枫同志，赵支书，恭喜你们啊！这可是咱们公社头一份和省里大公司直接签的合同！”尘埃落定！林枫和赵大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林枫郑重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沉稳有力。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逃亡者，而是黑石峪药材生产的负责人，是省药材公司的正式合作伙伴。走出公社大院，阳光正好。林枫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赵叔叔，谢谢您！”林枫由衷地说道。赵大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小子，路给你铺开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回去抓紧准备，第一批货，必须打响头炮！”“您放心！”林枫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这才刚刚开始。”他知道，签下合同只是第一步。如何组织生产、保证质量、按时交货，才是真正的考验。而更远的未来，省城乃至更广阔的世界，正在合同的那一头，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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