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滨公园那晚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久久盘踞在林深体内。沈瑶与风衣男子的秘密交易，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他对过往本就脆弱的信任之中。他不再试图联系她，也将对陈队的疑虑压入心底最深处。现在的他，是一座孤岛，四周是汹涌的、充满敌意的迷雾之海。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那些来自二十年前的遗物，以及自己不容有失的判断。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将自己完全沉浸在破译工作中。艺术区的安全屋成了他的茧房，窗帘紧闭，昼夜不分。桌上铺满了母亲的手稿、密码本、青铜碎片拓印、以及他自己绘制的星象方位图和地支对应表。困了就和衣而卧片刻，饿了就啃几口冷面包。他的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一双眼睛却因为极度的专注而灼灼发光。
母亲笔记中“钥匙指向辰位”和“心宿之光启门扉”这两句，成了他突破的关键。他不再孤立地看待“子鼠”案的诗谜，而是将其置于一个更宏大的、可能延续十二个案件的“仪式”框架下思考。如果每个案件都对应一个地支时辰和一个生肖象征地点，那么“丑牛”案，极可能发生在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而地点，必然与“牛”有着深刻关联。
他将搜索范围聚焦在城市东北方向（地支丑对应东北），重点排查与“牛”相关的、且具有一定封闭性或仪式感的地点。废弃的屠宰场、老旧的奶牛场遗址、以牛为图腾的祠堂或公园雕塑他甚至调阅了城市旧地图，寻找早已消失的“牛角巷”、“金牛桥”之类的地名。
然而，名单依然很长，逐一排查需要时间，而时间，是最大的奢侈品。“子鼠”案已过去七天，按照凶手的“十天周期”，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七十二小时。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逼迫着他。
转机出现在一个微小的细节上。那天傍晚，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母亲那张机械结构图纸的角落注释上：“‘漏刻’改三，依‘星晷’校准，误差±一刻。‘门’启时长，三息。” 他之前将重点放在“门”和机关上，此刻却对“依‘星晷’校准”产生了新的联想。
星晷，观测星象定时。凶手如此注重时间精度，是否会选择那些本身就与时间测量或天文观测有关的地点，来强化其仪式的象征意义？钟楼是时间，“丑牛”案的地点，会不会也暗含此意？
“牛”与时间？他猛地想起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典故牵牛星。牵牛星，又称牛郎星，是天鹰座的主星，与织女星隔银河相望，是古老星象崇拜的一部分。而牵牛星所在的方位他迅速打开电脑，调出本城的星图软件，结合季节和丑时的星空模拟。
结果显示，在接下来几天的丑时左右，牵牛星会运行到城市东北方向的一片天区，其下方对应的地面区域，正好包括了城北的老天文馆旧址。
那天文馆建于上世纪中期，后来因为设施陈旧而关闭，闲置多年，据说即将被拆除改建。一个废弃的、与星空观测相关的场所，正好位于东北方向！这简直完美契合了“丑牛”的象征（牵牛星）和地支方位。
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就是那里，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凶手“司辰”极有可能选择了那个地方，作为“丑牛”案的舞台。
他立刻开始行动。首先，他需要更详细的老天文馆结构图，特别是地下部分和通风管道系统（参照“卯兔”案中可能使用的气体诡计）。他动用了一些过去做刑警时留下的、不便明说的关系，从城建档案馆的数据库里，搞到了一套模糊的扫描蓝图。
研究蓝图发现，老天文馆主体建筑下方，有一个用于存放设备和旧仪器的地下室，通风系统相对独立，且与一个早已废弃的、战时修建的人防工事有隐秘的连接点。这为凶手制造密室和撤离提供了可能。
其次，他需要确认自己的推测。他不能报警，且不说警方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单是毫无实证的推测也无法让陈队调动警力大规模布控，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他必须亲自去现场勘查。
在“丑牛”案可能发生的前一夜，林深做了充分准备。他换上一身深色的运动装，戴上头套和手套，背着装有强光手电、便携工具、取证袋和那把他从不离身的战术笔的背包，像一道阴影，融入了深夜的街道。
老天文馆位于城北一个略显偏僻的公园旁，周围是些老旧的居民楼，入夜后便鲜有人迹。高大的圆顶建筑在夜色中显出一种破败的宏伟，围墙倒塌了一段，很容易潜入。园内杂草丛生，破碎的玻璃和废弃的杂物随处可见。
林深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根据记忆中的蓝图，绕到建筑后方，找到了一个隐蔽的、通往地下室的破损通风口。他小心翼翼地撬开锈蚀的铁栅栏，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动物粪便的污浊空气涌出。他屏住呼吸，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狭窄而黑暗，只能匍匐前进。手电光柱在积满灰尘的管壁上晃动。他按照蓝图的指引，艰难地向主建筑下方的地下室爬去。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身体摩擦管壁的声音，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会被放大。
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岔路口和一个较大的检修空间。根据蓝图，一条路通往地下室，另一条则通向那个连接人防工事的隐秘出口。他正准备转向地下室方向，忽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阵极轻微的、似乎是从下方深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不是老鼠，那声音更有规律，更沉重。
林深立刻熄灭了手电，全身紧绷，屏息凝神。声音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但他不敢大意，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足有五分钟，再无任何声响。
是凶手在提前布置机关？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更加谨慎，几乎是一寸寸地挪向通往地下室的那个通风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用手电光小心翼翼地向内窥视。
地下室空间很大，堆满了蒙着白布的废弃天文仪器和桌椅，像个巨大的杂物间。空气中灰尘弥漫。在手电光扫过的一个角落，林深的目光凝固了。
那里的地面上，有被人近期清理过的痕迹。一块区域相对干净，与周围的厚厚积灰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在那块干净区域的中央，似乎用某种白色的粉末，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但轮廓清晰的牛头图案。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在牛头图案旁边，散落着几段崭新的、似乎是用来固定什么的尼龙扎带，以及一个不小心被遗弃的、装着某种无色液体的小型玻璃瓶碎片。
预感被证实了，这里就是“丑牛”案的预定现场。凶手已经来过了，并且完成了初步的布置！那个玻璃瓶，会不会就是装那种罕见生物碱麻醉剂的容器？
林深强压下立刻冲进去取证物的冲动。他知道，凶手随时可能返回完成最后的布置。自己必须离开，但不能空手而归。他小心翼翼地用取证袋隔着手套，收集了那个玻璃瓶的碎片，以及牛头图案边缘的一点白色粉末。
就在他准备原路退回时，通风管道深处，再次传来了那个金属摩擦声。这一次，更近了。而且，伴随着极其轻微的、仿佛压抑着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而且是从那个通往人防工事的岔路过来的。
林深头皮发麻，迅速关掉手电，缩在检修空间的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声音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晕已经开始在拐角处的管壁上晃动。
他无处可逃。一旦被发现，在这狭窄的管道内，就是瓮中之鳖。
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握紧了战术笔，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脱身方法。脚步声已经到了岔路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方向。
然后，光柱转向了通往人防工事的那条路。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管道深处。
那个人，没有发现他，而是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林深在黑暗中又等待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声息，才敢稍微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他不敢久留，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原路爬出通风口，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新鲜空气时，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那个在管道里遇到的人，是谁？是“司辰”？还是那个与沈瑶交易的风衣男子？或者是第三方势力？
他不敢细想，迅速离开了天文馆区域。回到安全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拿出收集到的玻璃瓶碎片和白色粉末，立刻进行了初步检验。粉末似乎是普通的粉笔灰，但玻璃瓶碎片上，他嗅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与钟楼案中相似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特殊气味是那种生物碱残留的气息。
证据确凿！“丑牛”案将在明晚（或者说今晚）丑时，于老天文馆地下室发生。
现在，他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是立刻匿名通知警方，让他们去布控抓捕？还是自己暗中监视，等待凶手现身，争取在现场抓住其破绽，甚至揭开其真面目？
通知警方，可能阻止案件，但也可能因为内部问题而走漏风声，让凶手逃脱。自己独自行动，风险极大，但或许能获得更直接的线索，尤其是关于“司辰”身份和母亲案子的线索。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可能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另一边是揭开二十年悬案真相的渺茫机会。如何抉择？
林深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寅虎”铜牌。母亲的容颜，沈瑶可疑的交易，陈队模糊的立场，还有那个在黑暗中与他擦肩而过的神秘人所有的影像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做出了选择。一个危险，但可能是唯一能触及核心的选择。
他不能完全指望警方。他必须亲自去。去那个即将上演血腥仪式的“牛眠之地”，与那个自称“司辰”的幽灵，当面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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