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的烛火跳得急,油珠“啪嗒”滴在铜盘里,凝出一圈圈冷硬的印子。风从帐缝钻进来,扯得烛影晃在相柳的玄甲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沉。小夭坐在毡毯上,指尖无意识蹭着衣角——那是块洗得发白的素布,还是在清水镇时他给她裁的,此刻攥在手里,却没了往日的暖。
“他来得太快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雪,怕一用力就碰碎了帐里的平静。玱玹的消息刚到,三日后便至,哪是追查阿念,分明是冲着“九命”来的,顺带要把她这个“逃兵王姬”抓回去。
相柳没回头,指腹摩挲着案上的舆图,指尖划过黑风峡的墨痕,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避不开就不避。”他的声音低,却带着淬过血的稳,冰蓝色的眼沉得像海底的暗礁,“他要查,我便让他查;他要疑,我便让他疑——棋局到这步,该亮的子,总要亮。”
小夭抬头看他的背影,玄甲肩缝里还卡着前日冰雾的霜,却挺得比北境的青松还直。她突然想起清水镇的雨夜里,他也是这样,背对着她挡着门外的债主,说“有我在”。心口一暖,又一酸:“你打算如何?”
相柳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没了将军的冷,多了点软:“小夭,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做‘九命’?”
小夭一怔。她只惊于他“死而复生”,只急着唤醒他的记忆,却从没细想过这“西炎将军”的身份,藏着多少门道。
相柳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这个动作太熟了,像在海底的海贝里,他也是这样蹲在她身边,看她昏昏沉沉的睡颜。“辰荣的旗,早在最后一战就倒了。”他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透过时光的淡,“我殉城,是全君臣义;可活下来的人呢?断了腿的老兵,没了爹娘的孩子,总不能让他们在北境的雪地里冻饿而死。”
小夭的指尖猛地攥紧衣角,指腹蹭得布纹发毛。她想起以前听他说过,辰荣残部躲在雪林里,靠挖野菜过冬,心里像被冰锥扎了下。
“西炎与皓翎要一统,这是定局。”相柳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发梢,像怕碰碎什么,“北境是这局里的楔子,守不住,就会再起战火。‘九命’是张干净的牌——没辰荣的过往,有西炎的兵权,能护着残部,也能挡着别有用心的人。”
原来他的“新生”,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小夭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强忍着眨回去——她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那我呢?”她问得轻,尾音却颤了下。在玱玹面前,她是皓翎王姬,他是西炎将军,他们该是陌路,可她舍不得这刚找回来的亲近。
相柳的目光沉了沉,指尖按在她的手背,暖得能压过帐里的寒:“你依旧是皓翎王姬,我是九命将军。在玱玹面前,我们……形同陌路。”
这是保护她,也是保护他的局。小夭懂,咬着唇点了点头,掌心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好。我听你的。”
三日过得像三瞬。军营里的空气绷得能勒断铁,伙房的老张头熬粥时,手抖得把盐罐撒了半袋;巡逻兵的靴底踩过积雪,咯吱声都透着慌,连帐外的炭盆,都烧得比平时旺三分——怕冻着即将来的王驾。
相柳没闲着,白天巡查防务,把北境的布防图背得滚瓜烂熟,夜里就在帐里写军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比炭火炸响还清晰。他不让小夭出帐,说是“医官需守着伤药”,实则是怕使者抓着把柄。两人独处时,话不多,却总挨着坐——他看舆图,她理药草,偶尔指尖碰在一起,就像偷来的暖,攥得紧紧的。
直到黄昏,天边的霞光被墨色吞了,先闻马蹄声——不是军营里松散的嗒嗒声,是千骑踩在冻土上的闷响,像擂鼓砸在人心口。跟着是旗声,玄鸟旗被风扯得笔直,金线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连雪粒都被染得发金。
“王驾到——!”
亲兵的喊声刚落,军营辕门“吱呀”开了,将士们列队肃立,甲片碰撞的声,都透着敬畏。相柳站在最前,白发束得一丝不苟,玄甲上的冰碴子没化,却挺得像块冰雕。小夭混在医官堆里,低着头,眼尾却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他的背影,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车驾停下,帘幕掀开,玱玹走下来。他穿常服,却掩不住帝王的威压,眼尾的疲惫没藏住,可看向相柳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刀,直直射过去。
玱玹一步步走向相柳,靴底踩过积雪,咯吱声在寂静的营地里,听得格外清楚。他在相柳面前站定,两人差半头的身高,却像两座对撞的山,空气都凝住了——士兵们的呼吸放轻了,连风都绕着走,帐帘垂在半空不动。
“你就是九命?”玱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冷,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玄甲上。
相柳微微躬身,动作不卑不亢:“末将九命,参见王上。”
玱玹没叫他起身,反而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见彼此的呼吸。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字,带着滔天的怒:“相柳,你好手段——金蝉脱壳,还敢混进我的军营!”
他认出来了。不是靠脸,是靠那股子藏不住的气质——辰荣军师的锐,九头妖的冷,从来都没从相柳身上散过。
相柳缓缓直起身,冰蓝色的眼迎上玱玹的目光,没躲,也没认,只淡淡反问:“王上千里迢迢来北境,是查阿念王姬的下落,还是……查末将的身份?”
话轻飘飘的,却像块冰砸进玱玹的怒意里。他的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医官堆里那个低着头的身影——小夭的发梢沾着雪,肩膀绷得紧,一看就慌了。
小夭能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身上,一道是玱玹的冷,一道是相柳的暖,后背冒着凉汗,指尖却掐得掌心发疼。她知道,戏,从这一刻起,就不能停了。
王旗在风里猎猎响,玄鸟的金线晃得人眼晕。三个各怀心思的人,站在北境的雪地里,命运的线再次缠紧——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踩着真相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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