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淌过海面,碎成千万片金箔,穿透澄澈的海水往下沉。归墟海渊终于褪去了深渊邪气的阴霾,只剩劫后余生的静——海水蓝得透亮,虽深处仍凝着未散的凉,却再也闻不到半分蚀骨的污秽。畸变的珊瑚慢慢褪尽黑斑,荧光在枝桠间轻轻晃;怯生生的鱼群贴着海藻林穿梭,鳞光闪闪烁烁,像撒在水里的碎星。一切都在慢慢醒过来,带着易碎的温柔。
小夭和小安回到了山谷。木屋的梁柱还立得笔直,药圃却荒了,杂草顺着石缝往外钻,可熟悉的草木香混着潮汐声扑过来,还是瞬间抚平了母子俩满身的疲惫。只是物是人非。屋前的平台空着,再也不会有那个白发蓝眸的身影倚着栏杆望海;屋后的训练场落了灰,再也听不到冰灵力破空的轻响。
小安站在屋前,冰蓝的眼睛扫过山谷的一草一木。他的身量好像悄悄抽高了些,眉心的湛蓝印记藏得极深,只剩在情绪微动时,才会漫出一缕极淡的光。周身气息沉得像深潭,没了半分孩童的跳脱,倒像盛着万古的沧海。他记得父亲在这里教他控水,指尖的冰碴子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记得母亲在药圃边喊他吃饭,声音柔得像春风;记得一家三口坐在门槛上看夕阳,父亲的衣角蹭着他的胳膊,暖得很。每一处景致,都像细针,轻轻扎着心底没愈合的疤。
小夭走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她没说话,只是陪着他站着。失去相柳的痛像一层薄霜,覆在心头,化不开。可她知道,自己得撑住——为了安儿,也为了相柳用命护住的这片海、这个家。
“娘,”小安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海还在哭。”他垂着眼,指尖轻轻动了动,“虽然干净了,可好多地方伤得太深,疼得厉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广阔海洋的意志里,满是深渊留下的“伤疤”,还有水族们失去家园、亲人的悲恸,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简单收拾了木屋,小安没多耽搁。他走到海边,踩着湿软的沙,爬上最高的那块礁石坐下,闭上了眼。眉心的印记微微亮起来,他的意识像一张无形的网,顺着海水漫开,飞快地与整个海洋连在了一起。不再是从前模糊的感知,而是像君王巡守疆域,每一处伤痛都看得明明白白。
北海之极,玄冰冻了万古,冰下埋着无数海兽的亡魂,哀鸣着挣不脱;东海南域,海底灵脉断了,灵气乱得像疯跑的野马,珊瑚枯了,鱼群迁了,只剩一片死寂;西荒暗流里,深渊的残秽还没散尽,在暗处滋生着新的畸变体,阴沉沉地窥着;就连靠近皓翎、西炎的近海,也因为之前的动荡,渔获少了,渔民们对着空荡荡的渔网叹气。
这些画面、这些悲鸣,一股脑涌进小安的识海。他小小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冰蓝的眼眸里漫起深深的悲悯——这不是力量带来的优越感,是责任压在肩头的沉。
“安儿,”小夭走到礁石下,声音柔得像潮水,“海洋太大了,伤痕不是一天能好的。”
小安睁开眼,望向母亲,目光亮得很:“我知道。可有些痛,多熬一天,就多些生灵受苦。” 他抬手指向北方,“那里最冷,好多‘生音’冻在冰里,我先去救它们。”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安安静静的决断。小夭看着他,恍惚间像看到了相柳当年的样子——沉默,却比谁都坚定。她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药囊:“好,娘陪你。”
接下来的数月,母子俩的身影踏遍了四海最残破的角落。他们没惊动任何部族,只是悄悄来,悄悄走,用行动履行着“海洋之心”的使命。
北海极冰之渊,小安盘腿坐在冰面上,手掌轻轻按在玄冰上。眉心的湛蓝印记亮起来,暖融融的生命本源混着海心之眼的净化之力,像春泉似的,一点点渗进冰层。坚冰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不是崩裂,是藏在里面的邪气被慢慢抽离、消融。被冻住的海兽亡魂化作点点荧光,顺着冰面往上飘,渐渐散在风里;冰下的泥沙里,竟有嫩绿的海藻芽,怯生生地冒了头。小夭在一旁布了聚灵阵,阵眼嵌着她炼的固本丹,引着天地灵气,一点点滋养这片死寂了太久的土地。
东海断裂的灵脉旁,能量乱流像刀子似的刮着。小安悬在半空,以自己为桥,引着相柳留下的冰系法则,缠上海洋的生机,像织锦似的,把断成数截的灵脉一点点接起来。稍有不慎,就会被乱流撕碎。小夭守在阵外,手里捏着银针,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随时准备用精血催动护符救急。直到灵脉重新发出欢快的嗡鸣,周围枯萎的珊瑚枝慢慢染上红韵,鱼群成群结队地游过来,小夭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料早被冷汗浸透。
西荒暗流的残秽最是顽固。小安没再用温和的净化,而是抬手召来雷霆——金蛇似的闪电劈进水里,至阳至刚的力量把秽物炸得粉碎,蒸发在海水中。每一道雷霆过后,都会落下一场灵雨,雨珠落在水里,荡开层层生机,把残留的污浊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行踪虽隐秘,可海洋的变化瞒不住人。皓翎沿海的渔民发现,消失的鱼群回来了,个头比以前还肥;西炎的港口再也没遭过风暴,出海的船总能平安归航。有人说,月夜见过海面上有母子身影,所过之处,伤病全消。“海神息怒,派使者渡化四海”的传说,在港口的酒肆里悄悄流传。玱铉和阿念收到了消息,心里都有了猜测,却默契地没派人追查,只是暗中下令,不许任何人惊扰那片正在复苏的海域。
这天,母子俩来到一片海沟。这里曾被深渊彻底污染,泥沙黑沉沉的,连一丝生机都没有。小安试了净化,试了生机注入,可海沟依旧死寂。他蹙着眉,坐在礁石上,第一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小夭走过去,没说话,只是轻轻哼起了一首歌。那是皓翎的古老歌谣,调子柔得像摇篮曲,唱的是冰雪化了,种子发芽,万物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小安听着歌谣,看着眼前荒芜的海沟,眼睛慢慢亮了。他不再急着动用力量,而是伸出手,指尖凝出一颗小小的、绿油油的种子——那是用他自身生机凝成的。他把种子轻轻放进海沟底的泥沙里,然后闭上眼,不再灌输磅礴的力量,只是把自己最纯粹的祝愿,像春风细雨似的,一点点送进种子里。
一天,两天……海沟还是老样子。小夭就陪着他,白天采药炼符,晚上坐在礁石上,接着哼那首歌谣。
直到第七天清晨,小安正盯着种子的方向发呆,忽然看见泥沙里冒出一点嫩绿。那芽尖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兽,却带着一股子韧劲,顶着黑泥往上长。
小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纯粹的笑容——那是属于孩子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欢喜。他终于懂了,治愈不是靠力量硬撑,更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像母亲的歌谣那样,藏在心底的爱。
“娘,我懂了。”他转头看向小夭,声音里满是轻快。
小夭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却笑得骄傲:“嗯,安儿长大了。”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母子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小安站在海边,感受着沙滩的暖,听着潮汐的韵律。海洋的悲鸣还没完全消失,可越来越多的地方,已经响起了新生的欢歌。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浪。但他不再孤单——父亲化作了这片海的星光,永远守护着他们;母亲是他最暖的港湾,永远陪着他;而他自己,就是那颗刚刚升起的星辰,注定要照亮这片深蓝。
新生的时代,就在他掌心的微光里,悄悄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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