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便让亚猜,从我们俘虏的伊班海盗中,挑选了几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小头目。
我们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们一整天。
然后,我亲自接见了他们。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拿督劳勿’洪苦讴。”我翘着二郎腿,用一种充满了轻蔑和傲慢的语气,对他们说道,“就说我张保仔,佩服他是一方枭雄。但这南洋的海,这么大,他一个人,也吃不下。”
“我,不日将亲率舰队,前往‘珍珠泪海’。若他有胆,便亲自前来!我们当着全南洋的面,划下道来!看看这片海域的规矩,到底该由谁来定!他若能来,我就当面送他一份厚礼,若不敢来,那就别怪我独占这片海了!”
在将这些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战书送出去的同时,我又将陈闯门,秘密地叫到了我的面前。
“陈总管,”我低声对他吩咐道,“动用你所有的商路渠道,给我把另一些‘消息’,散布出去。”
“就说我张保仔,虽然侥幸打赢了萨马奈,但早已是强弩之末!手下新招募的马兰诺族人和马来海盗,皆是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我们内部,更是因为分赃不均而内讧不断,军心不稳!”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张保仔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地约战,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
一真一假,一明一暗。
两份截然相反的情报,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朝着洪苦讴,悄然张开。
而在香山洲的秘密水道之内,我们真正的王牌,早已悄然就位。
周博望,亲自坐镇!那十几艘由洪定芳和卡尔先生联手改造、加装了八门十二磅舰载加农炮的“海东青”级重火力突袭舰,如同蛰伏的深海巨兽,所有的炮窗都用伪装网覆盖,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而我,则与缇娜、以及那位独臂的马来头领差山荷,亲率着数十艘由马兰诺族“巴朗盖”和马来海盗快船组成的、看起来最“不堪一击”的“联合舰队”,
我们没有悬挂任何代表着红旗帮的旗帜,而是挂上了马兰诺族的海鹰图腾和沙猊部落的红蛇图腾。我们的船,看起来破旧不堪;我们的水手,看起来纪律涣散。
我们,如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刚刚才打了一场胜仗便得意忘形的土着联军。
我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 离开香山洲,一路之上,耀武扬威,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了。
我们,迎向了洪苦讴那支据说拥有着超过一百五十艘大小战船的、气势汹汹的庞大舰队!
海风,停了。
原本还在轻微起伏的“珍珠泪海”,在这一刻,变得平滑如镜,不起半点波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们的船队,停了下来。
而在我们的对面,那支由超过一百五十艘大小战船组成的、如同黑色乌云般的庞大舰队,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但是,他们的船大小相杂,数量虽大,但是大部分是伊班人的班功船 。 这其实就是是一种巨大的独木舟式战船,没有风帆,完全依靠人力划桨,每条船以搭载六十到八十人。
其中还夹杂了一些马来海盗喜欢用的普拉胡船。
那是一种纯粹由数量和杀气堆砌而成的、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洪苦讴的旗舰,那艘巨大无比、通体漆黑、船头雕刻着狰狞海兽图腾的“黑水鬼王号”,也已缓缓地停靠在了距离我们不足百丈的地方。 它是洪苦讴舰队中战斗力最强的船型,非常像苏禄海盗的兰诺船。冰冷地,俯瞰着我们这些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般的“土着联军”。
我举起千里镜,将镜头,对准了那艘巨舰的船头。
船头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负手而立。他约莫四十来岁,颧骨高耸,一双眉毛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斜斜地飞入鬓角。他的一只眼睛,被一副黑色的眼罩所覆盖,而另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带一丝感情。他的唇上,留着两撇如同鼠须般稀疏的胡子,更给他那张本就阴沉的脸,增添了几分刻薄与狠戾。
他,就是“拿督劳勿”——洪苦讴!
他正用那只独眼,阴沉地,透过他自己手中那架更加精良的西洋千里镜,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狠狠地对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穿透了数百步的距离,死死地,锁定了我!
“帮主,”身旁的亚猜,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他……他就是洪苦讴!”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笑容。
“送礼。”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弟兄的耳中。
早已准备就绪的三艘小型快船,如同离弦的箭,从我们的船队之中,缓缓驶出。
这三条船在十多名最悍勇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的驾驶下,逼近敌船,上面还打上了代表着“谈判”和“休战”的白旗。
靠着风力, 它们没有再划桨,只是升起了半帆,任由海风,将它们,一点一点地,一直向敌阵驶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中间那艘船上。
那艘船的甲板,被清空了。上面,搭了一个用上好柚木制成的、很大的祭台。祭台之上,则用一块巨大的、如同鲜血般刺眼的红布,严严实实地罩着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巨大无比的神秘礼物。
洪苦讴他们看着这三条船,脸上惊疑不定。 他那只独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充满了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勾起的好奇。
他没有下令攻击。
他想看看,我,这个刚刚才连败他两员大将的过江龙,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三艘小船,越来越近。
差不多快到两船之间的安全距离之时,那十多名负责驾船的勇士,在完成他们的使命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如水中的游鱼,一个接着一个,无声地,从船只另一侧的底舱,潜水逃走了。
三艘无人驾驶的礼物船,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缓缓地,漂向了洪苦讴那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庞大舰队。
终于,三条船“砰”的一声,靠上了洪苦讴的船队。
“去!看看那姓张的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洪苦讴身旁一名伊班头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十余名最精悍的伊班海盗,如同猿猴般,敏捷地从旗舰之上跃下,跳上了那艘最神秘的、载着祭品的中央小船。
为首的那个伊班头目,走到那块巨大的红布之前,眼中充满了不屑。
他以为,这里面,装的是我们用来乞降的金银珠宝。
他狞笑着,伸出手,一把,便将那块巨大的红布,狠狠地撕扯了下来!
然而……
红布之下,没有金银,没有财宝。
当撕开红布时, 映入所有伊班海盗眼帘的,是……
一个巨大的托盘,摆放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血水的大猪头!
那猪头的双眼,被挖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颗用鲜血画上去的、狰狞的螺旋图腾!它的口中,还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一截不知是谁的断臂!
死寂。
整个“黑水鬼王号”的船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便是冲天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滔天怒火!
“babi!”(猪!!)
“menghina!”(羞辱!!)
在这个视其为“不洁之物”的、信奉着古老神灵的伊班海盗眼中,这是最高级别的、无可饶恕的亵渎!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那颗巨大的猪头的头顶之上,竟然还用一根削尖了的竹签,插着一个用烂泥和稻草捏成的、五官扭曲、样子极其滑稽可笑的人形雕像!
那雕像的身上,还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鲜血,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婆罗洲通用文字—
洪!
苦!
讴!
“babi! menghina!”(猪!!羞辱!!)
短暂的死寂之后,旗舰“黑水鬼王号”之上,爆发出震天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怒火!
我将千里镜,死死地锁定在洪苦讴的脸上。
我看到,洪苦讴那张本就阴沉的脸,在看到那颗猪头和那个滑稽可笑的泥偶雕像之后,瞬间变得铁青!他露出来的眼睛之中,几乎要喷出足以将大海都点燃的怒火!他那两撇鼠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但他,不愧是“拿督劳勿”!
他没有失态。他只是死死地握着腰间的刀柄,手背之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蜈蚣!
他在……努力地克制!
但是,他的手下就不会了!
“杀了他们!!”
“将这些汉狗碎尸万段!!”
他身边那些伊班族的头领,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彻底陷入了疯狂!
一个离得最近的、身材魁梧的伊班悍将,咆哮着,一跃便跳上了那艘作为祭品的小船!他手中的马来砍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一刀便将那个用烂泥捏成的、写着“洪苦讴”名字的滑稽雕像,劈成了两半!
随即,他又如同发疯的公牛般,怒吼着,一脚将那个摆放着巨大猪头的沉重祭台,狠狠地踹翻在地!
“呜——呜——呜——!!!”
凄厉的、充满了无边杀意的海螺号角声,在整个伊班海盗的舰队之中,骤然响起!所有的战船,都开始骚动起来!无数的伊班战士,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仿佛下一秒,便要朝着我们,发起毁天灭地的总攻!
就在那个沉重的祭台,被狠狠地踹翻,砸在甲板之上的瞬间!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从甲板之下,轻轻响起!
紧接着,一缕同样不起眼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白色烟雾,从甲板的缝隙之中,悄然冒了出来!
那个刚刚才踹翻了祭台的伊班悍将,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疑惑地低下头,正准备查看……
但,已经晚了。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嘴角,勾起了一抹死神般的笑容。
“轰——!!!!!”
没有预兆!
一道比太阳还要刺眼、还要炽热的、巨大的白色光团,骤然从那艘小船的中心,轰然炸开!
紧接着,一声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惊天动地的巨响,才姗姗来迟!那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敲响了审判的战鼓!又如同沉睡了万年的海底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恐怖的冲击波,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的气浪,呈环形,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地席卷而去!
那艘作为爆炸中心的小船,连同船上那十余名还在惊愕中的伊班海盗,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那极致的光和热之中,瞬间被彻底炸得粉身碎骨!
那艘主船的爆炸,瞬间便引爆了早已被我们用缆绳悄悄连接在水下的、另外两艘同样装满了烈性火药的礼物船!
“轰——!!”
“轰——!!”
又是两声同样恐怖的巨响!
三朵巨大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死亡烟花,在伊班海盗那密集的、拥挤的舰队中心,同时盛开!
那七八艘离得最近的伊班战船,它们那坚固的铁木船身,在恐怖的爆炸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撕成了碎片!无数的伊班海盗,在冲天的火光之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抛向了数十丈高的天空,又如同下雨般,化作无数焦黑的、残缺不全的尸块,纷纷落下!
就连那艘巨大无比的“黑水鬼王号”,也未能幸免!
恐怖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燃烧的、如同炮弹般的船只碎片,狠狠地撞在了它的船头之上!那尊由整块巨木雕刻而成的、狰狞无比的海兽图腾,竟被当场炸得粉碎!巨大的火舌,如同贪婪的毒蛇,顺着船舷,疯狂地蔓延!转瞬之间,便将那巨大的船头,彻底点燃!
我再次举起千里镜。
我看到,那个上一刻还如同君王般不可一世的“拿督劳勿”洪苦讴,此刻,早已没有了半分的从容!
他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又在亲卫的搀扶下,狼狈地爬起。他那身华丽的罩袍,早已被烧得破破烂烂!那张本就阴沉的脸,更是被熏得一脸黑灰,狼狈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那些在火海中挣扎、哀嚎的部下,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指着我们,指着我们这支小小的、在他看来本该是不堪一击的舰队!
他仰天,发出了他愤怒、不甘的咆哮!
“我——要——他——们——死!!”
“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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