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没有光的黑暗，而是连“黑暗”这个概念本身都变得模糊的绝对虚无。
林逸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好像在上升；在前进，又在倒退。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此地彻底混淆，五感被剥离，只剩下纯粹的意识在维度乱流中飘荡。
唯一真实的，是怀中的触感。
冰棺的寒冷透过衣物传递到胸膛，那是一种刺骨的、仿佛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但林逸抱得更紧了——这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是瑶儿存在的证明。
“不能失去意识……绝对不能……”
他在心中嘶吼，疯狂运转寰宇之眸。
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双重瞳依旧在燃烧。左眼的混沌旋涡与右眼的守门人秘钥印记交相辉映，在虚无中撑开一片微弱的、仅能笼罩他与冰棺的感知领域。
通过这片领域，林逸“看”到了维度乱流的真相——
那不是简单的空间通道，而是一个被暴力撕裂的、连接着多重维度的“伤口”。伤口边缘流淌着粘稠的黑色能量，那是幽骸留下的标记，如同猎人在陷阱中涂抹的气味，指引着猎物走向预设的终点。
而在伤口深处……
林逸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乱流中闪现——
有仙域辉煌时期的景象：万仙来朝，道音缭绕，金色的法则之雨洒遍诸天。
有仙域崩碎的瞬间：黑色的锁链从虚空深处刺出，贯穿了一座又一座仙山，真仙在哀嚎中坠落，神血染红了云海。
有幽骸降临的场景：他踏着真仙的尸骸，走入仙域最核心的“万法源池”，将黑暗的种子埋入仙域本源。
还有……守门人的末路。
林逸看到了那些前辈——那些穿着与他相似服饰的身影。他们有的在时空裂隙前战至最后一刻，身躯被黑暗吞噬；有的在引导文明时遭遇伏击，整颗星球在眼前化作火海；有的甚至已经踏入仙域，却在飞升台上被黑色锁链拖走，拖向深渊。
三十六个守门人。
三十六个相似的结局。
而现在……他是第三十七个。
“不……”
林逸咬牙，眼中燃起火焰。
“我不是他们。”
“我有必须保护的人。”
“我有……绝不能输的理由！”
怀中的冰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意志，表面流转的九色霞光突然明亮了一瞬。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光芒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
而在光芒亮起的刹那，林逸听到了。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林……逸……”
是瑶儿！
虽然气若游丝，虽然断断续续，但那确实是苏瑶的声音！从冰棺深处，从九色霞光中，从她即将消散的魂识里传来！
“瑶儿！你醒了？！”林逸又惊又喜。
“没有……只是……感应到你的气息……”苏瑶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心疼，“这里……是哪里……好冷……”
“我们在维度乱流里。”林逸抱紧冰棺，试图用体温温暖棺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沉默了片刻。
然后，苏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某种异样的平静：“林逸……如果……如果我真的醒不过来……”
“不许说这种话！”林逸低吼。
“听我说完……”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往生花王虽然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我的魂识……受损太重了。传承中断的反噬，比想象中更可怕。”
“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在消散。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走。”
“所以……趁我还清醒，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林逸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你说。”他的声音在颤抖。
“第一……”苏瑶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不要完全相信……守门人传承里的一切。我在接受往生权柄时……看到了一些破碎的记忆……关于初代守门人……”
“他……可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英雄。”
林逸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我看到……他站在一片废墟中，脚下是无数文明的残骸。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的钥匙……那钥匙的形状……和幽骸身上的气息……很像。”
苏瑶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怀疑……守门人一脉与幽骸……有某种渊源。甚至可能……同出一源。”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林逸脑海中炸开。
守门人与幽骸……同源？
这怎么可能？！
但苏瑶没有理由骗他。而且……过滤者死前的话，似乎也在暗示什么。
“第二……”苏瑶继续道，“小心仙域的‘万法源池’。那是仙域的本源所在，但幽骸已经污染了它。我在昏迷中……感应到了源池的哀鸣……它在求救……”
“第三……”
苏瑶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
那是林逸从未听过的、褪去了所有坚强外壳的、最纯粹的温柔。
“林逸……认识你……真好。”
“在玄天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你不像那些修士一样高高在上，也不像那些商人一样唯利是图……你眼里有光，有一种……让我想要靠近的温暖。”
“后来……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葬剑裂谷的生死与共，地球与玄天界的穿梭奔波，对抗魔潮的血战……每一次，你都在我身边。”
“我知道……你背负着很多东西。守门人的责任，两界的存亡，战友的期望……但在我面前，你从来都是那个……会为我摘萤火虫，会在我算计别人时无奈摇头，会在夜深人静时看着星空发呆的……林逸。”
冰棺表面，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那不是冰霜融化的水，而是……魂识具现化的泪水。
“所以……答应我……”苏瑶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如果我真的醒不过来……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被仇恨吞噬……”
“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去看遍星河……去守护你想守护的……去成为……真正的守门人……”
声音，断了。
冰棺的九色霞光，黯澹到了极点。
林逸死死抱着冰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甚至嵌入了棺盖。
他没有哭。
但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瑶儿……”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错了。”
“没有你的星河，我不去看。”
“没有你的世界，我不去守。”
“如果你醒不过来……”
林逸抬起头，看向维度乱流深处，看向那个幽骸预设的终点。
他的眼中，混沌旋涡与守门人印记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共鸣、融合。
“那我就踏平仙域，拆了万法源池，把幽骸从坟里挖出来……”
“让他用尽一切办法——”
“把你还给我。”
话音落落的刹那，维度乱流猛地一震！
前方，出现了光。
不是温暖的光，而是冰冷的、暗紫色的、如同腐肉般令人作呕的光。
那是维度通道的出口。
是幽骸为他们准备的……
“终点”。
林逸抱紧冰棺，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那光冲去。
冲出通道的瞬间，他看到了——
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悬浮的、由黑色水晶构成的棱柱。棱柱大小不一，大的如山岳，小的如尘埃，它们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排列着，构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晶体森林。
而在每根棱柱内部，都封印着某种东西。
有的是完整的生物——林逸看到了真龙、凤凰、麒麟等传说中的神兽，它们保持着挣扎的姿态，被永恒定格在晶体中。
有的是破碎的文明遗物——战舰残骸、城市废墟、雕塑碎片……那些造物的风格千奇百怪，有的充满科技感，有的散发魔法波动，有的甚至蕴含着林逸从未见过的能量体系。
还有的……是“概念”本身。
时间碎片、空间褶皱、法则纹路、情感结晶……这些抽象的存在被强行具象化，封印在棱柱中，如同博物馆里的标本。
这里，是一个“收藏室”。
一个收藏着宇宙万物、诸天文明的……
巨型陈列馆。
而在陈列馆的中央，悬浮着一座由黑色水晶构成的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但那双眼睛——纯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眼睛——暴露了他的身份。
幽骸。
或者说，幽骸的某个分身。
“欢迎来到‘维度陈列馆’，守门人。”
幽骸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邻家长辈。
他缓缓起身，走下王座，踏着虚空来到林逸面前。
目光掠过林逸怀中的冰棺，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还带着恋人？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
“不过可惜……”
幽骸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卡察。
冰棺表面，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
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转眼间就覆盖了整个棺体。九色霞光被黑色纹路压制，瞬间黯澹到几乎熄灭。
“你对她做了什么？！”林逸嘶吼，想要催动力量驱散黑纹，却发现体内的三元之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运转滞涩如同陷入泥潭。
“只是加了一层‘保险’。”幽骸微笑，“毕竟，往生权柄的继承者……可是很珍贵的藏品。我可不希望她在醒来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他走到林逸面前，伸手，似乎想要触碰冰棺。
林逸勐地后退，死死护住棺体。
“别碰她。”
三个字，冰冷如刀。
幽骸的手停在半空。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逸，纯黑的眼睛中倒映出对方拼死守护的姿态。
“你知道吗，林逸。”幽骸轻声说，“在见到你之前，我其实很失望。”
“之前的三十六个守门人……他们太‘合格’了。合格的传承者，合格的守护者，合格的……棋子。”
“他们按照预设的轨迹成长，按照预设的方式战斗，按照预设的结局……落入我的网中。”
“无聊，太无聊了。”
幽骸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但你不一样。”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
“你打破了规则。你融合了两个世界的修行体系，你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道’，你甚至……让噬界虫茧认主。”
“你是变数。”
“是我等待了亿万年的……最大的变数。”
林逸死死盯着幽骸，脑中疯狂运转。
他在寻找机会，寻找任何一丝逃脱的可能。
但四周的黑色水晶棱柱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封锁了所有空间。每一根棱柱都散发着恐怖的维度波动，那波动彼此连接，构成一个绝对的囚笼。
逃不掉。
至少现在，逃不掉。
“你想怎样？”林逸沉声问。
“很简单。”幽骸微笑，“加入我。”
林逸愣住了。
“加入……你？”
“对。”幽骸张开双臂，如同在展示他的收藏，“你看，这偌大的宇宙，这无数的文明，这亿万的生灵……他们都在做什么？”
“争斗、厮杀、崛起、衰落……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幽骸的声音变得深邃。
“而我，在寻找一条路。一条超越这一切的路。一条……让所有文明、所有生命、所有存在……都能得到‘升华’的路。”
“守门人一脉，是我计划的关键。你们的血脉，你们的权限，你们对维度法则的亲和力……都是最好的‘钥匙’。”
“但之前的守门人都太弱了，弱到无法承受我的‘馈赠’。”
幽骸看向林逸，眼中闪烁着某种狂热。
“而你……你有这个潜力。”
“加入我，林逸。我会治好苏瑶，我会给你超越仙帝的力量，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真理’。”
“我们可以一起……重塑这个宇宙。”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林逸抱着冰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许久，他缓缓抬头。
眼中，没有任何动摇。
只有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的……
拒绝。
“我拒绝。”
三个字，掷地有声。
幽骸的笑容凝固了。
然后，一点点消失。
“为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为了那可笑的正义？为了那些蝼蚁般的生灵？还是为了……你怀中那个将死的女人？”
林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抱紧冰棺，一字一句地说：
“把她身上的封印解开。”
“否则……”
他抬起眼，与幽骸对视。
那双纯白的、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与那双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在虚空中碰撞。
“我保证。”
“你会后悔。”
空气，凝固了。
黑色水晶森林开始缓缓旋转，棱柱表面的光芒变得危险而躁动。
幽骸看着林逸，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叹了口气。
“可惜。”
只有两个字。
却意味着……
谈判破裂。
“既然你不愿加入……”
幽骸缓缓抬手。
所有黑色水晶棱柱同时亮起！
暗紫色的光芒从棱柱中迸发，在虚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的巨网。巨网的中心，对准了林逸。
也对准了……
他怀中的冰棺。
“那我就只能用我的方式……”
幽骸的眼中，闪过冰冷的光。
“让你成为‘藏品’了。”
巨网，勐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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