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收回对牌备案权的谕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六宫每一个角落。
内务府各司管事太监们的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前往长春仙馆回话时,腰杆似乎挺直了些,言语间对皇后的尊崇明显加重,对懿妃的请示则带上了几分审慎的观望。
苏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日常事务,只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数据稽核”这项看似辅助、实则核心的工作上。
她以“撰写宫务简报,需数据详实”为由,要求内务府每日将对牌核销的副联、各司月度账册副本,准时送至长春仙馆。
表面上,这是为了向皇帝汇报,实则她是要牢牢抓住信息源头,从中洞察动向,发现端倪。
粘杆处那两名精于算学的笔帖式,成了她的“数据分析团队”,日夜埋首于浩如烟海的账册单据中,寻找规律与异常。
这日,笔帖式呈上一份关于上月各宫“节庆赏银”支取的对比分析。
数据显示,皇后以“端阳将至,赏赐宗室命妇”为由,从内帑支取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银两,远超往年同期。
而赏赐名录中,几位远支宗室、尤其是与年羹尧有姻亲关系的几家福晋,所得赏赐格外丰厚。
“娘娘,此笔赏银,账目记录仅有皇后娘娘钤印,并无具体赏赐缘由细则。
且数额与往年相比,超支近五成。”笔帖式低声禀报。
苏荔盯着那组刺眼的数据,心中雪亮。
这不是简单的赏赐,这是皇后在利用中宫权限,进行利益输送,巩固关系网络,尤其是在年羹尧圣眷渐衰的敏感时期,此举意味深长。
她若直接质疑,便是挑战中宫权威,正中皇后下怀。
她沉吟片刻,并未发作,只将这份分析报告单独归档,标注存疑。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待更好的时机。
几天后,机会来了。内务府呈报,坤宁宫以“殿宇陈旧,需粉饰见新”为由,申请拨付一笔修缮款,数额不菲。
苏荔调阅了坤宁宫近三年的修缮记录,发现类似规模的粉饰,去年刚刚进行过,且当时记录显示“工料坚固,可保五年”。
为何时隔一年又要大动干戈?
她不动声色,以“协理稽核”之名,派笔帖式暗中查访了负责采购颜料、木料的商家,比对市价。
结果发现,坤宁宫申报的几种名贵涂料和木料价格,均高出市价两到三成。
这其中的差价,流向何处?
苏荔心中冷笑,皇后这是开始用“工程”项目来填补“赏赐”带来的账面窟窿,甚至可能中饱私囊?
她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将修缮申请暂时压下,批注“需核实预算明细,比对往例”,将皮球踢回内务府,要求他们补充更详细的用料清单和报价依据。
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接到批回,头皮发麻,只得硬着头皮去坤宁宫回话。
不久,崔嬷嬷亲自来了长春仙馆,脸色不太好看。
“懿妃娘娘,”崔嬷嬷行礼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坤宁宫修缮一事,皇后娘娘催问了几次,说是夏日将至,殿内闷热,需及早动工。
不知娘娘对此申请,有何疑虑?”
苏荔笑容温婉,语气却不容置疑:“嬷嬷言重了,并非疑虑。
只是皇上近日屡次申饬,宫廷用度需力求节俭,账目务必清晰。
坤宁宫修缮乃大事,臣妾协理稽核,不敢不慎。
既然往年亦有类似工程,此次预算超出甚多,臣妾想着,若能附上详细的用料工费明细,与往例做个比对,说明超支缘由,将来皇上问起,或是存档备查,都更稳妥些。这也是为皇后娘娘省心,免得日后有什么闲言碎语。”
她句句在理,扣着“节俭”和“清晰”的帽子,将稽核包装成“为皇后省心”,让崔嬷嬷无从反驳。
崔嬷嬷盯着苏荔看了片刻,缓缓道:“娘娘思虑周详。只是皇后娘娘觉得,不过是些日常维护,无需如此繁琐,免得耽搁工期。”
“嬷嬷说的是。”苏荔从善如流,“既然如此,不如这样:营造司先按往年的规格和预算备料动工,超出部分,待明细核准后,再行追拨。
如此,既不误工期,也全了账目清晰,两下便宜。嬷嬷以为如何?” 她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看似让步,实则将超额部分单独拎出,放在了聚光灯下。
崔嬷嬷脸色变了变,心知这懿妃是铁了心要查账,再争下去恐更失体面,只得僵硬地点头:“就依娘娘之意。奴婢这便回禀皇后娘娘。” 说罢,匆匆离去。
苏荔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第一回合的较量,自己小胜。
皇后想绕过稽核快速支取银两的计划受挫。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开始,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次日,雍正召苏荔至养心殿。她进去时,雍正正批阅奏章,脸色阴沉,御案上放着的,正是内务府关于坤宁宫修缮的奏请和她附上的稽核意见。
“坤宁宫修缮一事,你怎么看?”雍正头也不抬,声音冷淡。
苏荔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答道:“回皇上,臣妾并非阻挠修缮。只是觉得,既在其位,需谋其政。宫廷用度,天下瞩目,账目清晰,方能杜绝流言。坤宁宫去岁刚经粉饰,今岁又申请巨款,且预算高出往例,臣妾循例询问明细,亦是职责所在。若确有合理缘由,自然准支。”
雍正放下朱笔,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皇后派人来说,不过是些琐碎维护,你如此较真,是否……小题大做?”
苏荔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皇上明鉴。臣妾并非较真,而是谨记皇上‘节俭’、‘清晰’之训。倘若今日对坤宁宫修缮网开一面,他日内务府其他开支,臣妾又将如何稽核?规矩一破,再立则难。臣妾愚见,正己方能正人。坤宁宫为六宫表率,更应恪守规制,以示公允。”
她将问题提升到了“维护规则权威”和“中宫表率”的高度,巧妙地将个人之争转化为制度之争。
雍正沉默片刻,手指敲着桌面,忽然问道:“朕听闻,你近日稽核账目,甚是细致。可有何发现?”
苏荔心念电转,决定抛出一点诱饵,但不说破:“回皇上,臣妾近日核对账册,发现各宫用度,经规范流程后,确比以往清晰不少,虚耗减少。然……亦有些许款项,支取缘由记录较为简略,如上月一批节庆赏银,数额巨大,却未附详细名录缘由。臣妾已备注存疑,提请内务府日后留意完善。” 她点了赏银的事,却绝口不提皇后,只归咎于“记录简略”。
雍正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赏银?朕看是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他显然联想到了年羹尧及相关宗室。这话,已是极大的不满。
他拿起那份修缮奏请,朱笔一挥,批道:“准依懿妃所议,按旧例预算先行支用。超额部分,待明细核销后再议。钦此。”
批完,他将奏折扔到一边,看着苏荔,语气缓和了些:“你做得对。规矩既然立了,就要守。皇后那边……朕会去说。你继续稽核,凡事……依理依法,不必过分顾忌。”
“臣妾遵旨!定当秉公办理,不负圣望!”苏荔心中大石落地,连忙跪谢。雍正这番话,等于是给了她尚方宝剑,明确支持她以“规则”对抗皇后的“人治”。
从养心殿出来,苏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这场御前应对,险象环生,但最终赢得了皇帝的关键支持。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皇后的矛盾已彻底公开化、表面化。皇后的“怀柔”策略失败,接下来,恐怕就是更直接、更激烈的交锋了。
回到长春仙馆,苏荔立刻召来笔帖式,将雍正朱批的奏折副本归档。她看着那鲜红的“准依懿妃所议”几个字,知道这不仅是胜利,更是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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