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牌制度的推行,如同在沉寂的后宫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初时涟漪阵阵,待水面渐平,其下潜流却愈发汹涌。懿妃苏荔凭借份例风波中的铁腕与条理,初步树立了协理宫务的威信,却也无形中将更多审视与敌意的目光聚焦于己身。她深知,此刻更需如履薄冰,行一步,看十步。
她将协理宫务的日常据点,仍设在澹怀堂的东偏殿,并未因权责加重而张扬挪动。每日辰时,内务府各司管事便会捧着贴有对牌核销单的簿册,鱼贯而入,等候问话。苏荔并不急于处置具体事务,而是命人将数月来的核销单副联,按宫殿、事项、时间分门别类,归档整理。她需要数据,需要从这些枯燥的数字与记录中,看清六宫真实的运行脉络。
这日,她正在翻阅近三个月各宫修缮费用的核销记录,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划过,眉头渐渐蹙起。翊坤宫的开销,尤其扎眼。仅是殿内陈设的维护与更换,便远超其他各宫总和,且名目繁多,从琉璃灯盏的清洗到檀木地板的打蜡,无不极致精细,报价也往往高于常例。
“年贵妃娘娘素喜雅致,宫中用度向来精细些。”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小心翼翼地解释,额角渗出细汗。
苏荔未置可否,只淡淡道:“精细是好事,然宫规用度皆有定例,超支部分,需有合理解释,记录在案,以备核查。往后翊坤宫此类申请,需附上损坏旧物或施工缘由的简要说明,由贵妃娘娘签章确认,再行核发对牌。”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既未直接削减用度,避免了与年贵妃正面冲突,又通过增加流程透明度,埋下了制约的伏笔。那郎中连连称是,不敢多言。
苏荔又拿起一叠关于各宫宫女太监调配的申请单。她发现,近两个月,翊坤宫以“人手不足”、“需添置使唤”为由,频繁从内务府新入宫的宫女中择选伶俐者调入,而同期,长春宫(齐贵人禁足后,宫内低位妃嫔处境艰难)、永和宫等处,却有数名年长宫人因“年老体弱”被遣回内务府等候重新分配。这一进一出,看似寻常人事变动,却隐隐透着资源倾斜与势力消长的意味。
她沉吟片刻,对负责人事的太监道:“宫女调配,关系各宫体统与安稳。往后各宫申请添人,需说明具体职缺缘由;裁撤旧人,需有其不称职或确需休养的凭据,并由主位妃嫔画押。内务府需建立宫人履历简档,记录其服役宫殿、年限、考评,以便统筹安排,力求公允,避免忙闲不均。”
她再次用流程和记录,为可能存在的任意调配设置了障碍。这些举措,看似琐碎,却如同细密的网,悄然收紧着管理的缰绳。
处理完日常事务,苏荔更关心的是弘曕的成长环境。澹怀堂虽幽静,但毕竟狭小,且经此前风雨,总觉阴霾未散。雍正赏赐长春仙馆的恩旨已下,内务府正加紧修缮布置。苏荔并未全然放手,她通过苏培盛,拿到了长春仙馆的布局图样和修缮物料清单。
她仔细审视图样,重点关注安全性。指出几处栏杆过低、地砖过滑、水池无防护等隐患,要求整改。对物料清单,她格外留意涂料、木材、帐幔的产地与品质,尤其叮嘱婴幼儿房所用之物,务必选用天然无害之上品,由孙太医查验后方可投入使用。她甚至对庭院中种植的花草树木都提出了要求,移除可能引发过敏或带刺的品种,增植些气味清新、寓意吉祥的草木。
这些细致到近乎挑剔的要求,通过苏培盛传达给内务府,无人敢怠慢。消息传出,六宫皆言懿妃爱子心切,行事缜密。唯有苏荔自己知道,这不仅是母爱,更是一种身处险境的本能防御。长春仙馆,将是她和弘曕新的堡垒,必须固若金汤。
这日晚间,雍正过来用膳。膳后,他照例先去看了已能咯咯笑出声的弘曕,逗弄片刻,才回到正殿。苏荔奉上茶,将近日协理宫务的几件要事,择要禀报,重点提及了对修缮、人事流程的规范,语气平和,只陈述事实,不掺杂个人情绪。
雍正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末了,淡淡道:“你虑事愈发周详了。后宫之事,琐碎纷杂,能理出个头绪,已属不易。皇后近日身子不适,你多费心些。”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苏荔心中一凛,关切道,“可需奴婢前去侍疾?”
“不必。”雍正摆手,“太医说是旧疾,静养即可。宫务之事,你依例办理,遇有难决的,可暂缓,待朕或皇后示下。”他话虽如此,但苏荔敏锐地察觉到,他提及皇后时,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漠。
“奴婢遵旨。”苏荔恭顺应下,心中念头飞转。皇后乌拉那拉氏,中宫之主,向来以宽和示人,但能在康熙朝后期错综复杂的后宫屹立不倒,最终成为雍正皇后,绝非简单人物。她此前对苏荔协理宫务态度暧昧,如今称病,是真病,还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姿态?
雍正似乎不愿多谈皇后,转而问起长春仙馆的修缮进度。苏荔据实以报,并委婉提了自己对安全与用料的要求。
雍正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你倒是心细。弘曕是朕的阿哥,他的居所,自然不能马虎。按你的意思办便是。”这已是极大的信任与放权。
他沉默片刻,忽然似无意间提起:“朕近日翻阅前朝档案,见圣祖仁皇帝时,后宫用度亦有冗滥之弊,后经孝懿仁皇后大力整顿,方有清明之象。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小家亦需有章法。”
苏荔心中巨震!雍正竟将她整顿宫务与康熙朝孝懿仁皇后相提并论?孝懿仁皇后是雍正养母,其治国理家之能,素为雍正敬重。此言是勉励?是期许?还是……某种更深的暗示?暗示他对其正宫皇后近年理家能力的……不满?
她不敢接这话头,只垂首道:“皇上谬赞,奴婢岂敢与先贤相比。唯知尽心竭力,循规蹈矩,以求无愧圣心罢了。”
雍正未再言语,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晦明不定的侧脸。苏荔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置身于暴风雨前的低压中心。
数日后,宫中悄然流传开一则消息:皇后因凤体违和,向皇上请旨,欲将部分日常宫务,如低位妃嫔月例发放、普通宫人赏罚等琐事,正式交由懿妃协理,以便安心静养。消息真伪难辨,却足以在六宫掀起波澜。
苏荔闻讯,心中并无欣喜,反而警铃大作。这若是皇后主动放权,是试探?是甩锅?还是将她推向更前台承受火力?若这是雍正的意思,借皇后之口传出,那便是要她更进一步,真正分担中宫之权了!
无论哪种,她都已被推至风口浪尖。长春仙馆的搬迁之日渐近,那曾属于齐妃的华丽宫苑,在苏荔眼中,已不仅是恩赏,更似一座充满未知挑战的崭新战场。而皇后的“病”与“放权”,则预示着后宫格局,即将迎来更深层次的变动。
夜色中,苏荔独立窗前,望着紫禁城方向连绵的殿宇飞檐,心中凛然。协理六宫这门技术活,她刚摸到些门道,更凶险的考验,已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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