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宫中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明朗,反而像春雨前的闷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齐妃宫监落水一事,最终以“失足意外”结案,内务府几个管事太监被斥责罚俸,各宫近水处加设栏杆警示,看似尘埃落定。
但苏荔知道,那太液池底沉下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小太监的性命,更是某种平衡被打破的信号。
她的孕期进入第六个月,腹部隆起如箩,行动愈发笨拙。
孕晚期的各种不适汹涌而来。双腿浮肿得厉害,按下去便是深深的指印,夜间抽筋频繁,常疼得她冷汗涔涔而醒。
腰背酸胀难忍,即便垫了厚厚的软枕,也难得安眠。孙太医说是“胎气愈盛,压迫日重”,开了更多温经通络、利水安胎的汤药和药浴,嘱咐她务必静养,不可劳神。
然而,“静养”二字,在波谲云诡的后宫,近乎奢望。
雍正虽将她护得严实,但外界的信息仍会通过各种渠道,如同细微的水流,渗入澹怀堂这座孤岛。
年羹尧在西北用兵似乎受了些挫折,朝中非议之声渐起;
皇后主持的一次亲蚕礼上,有低位妃嫔因“失仪”被当众申饬,据传与年贵妃有些关联;甚至隐约有流言,说皇上因国事烦忧,近日脾气愈发暴躁,在养心殿杖责了奏事不利的官员……
这些零碎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总能在苏荔心中漾起涟漪。
她虽强自镇定,但忧虑难免影响心神,胎动也时而显得焦躁。
她在《养胎起居注》的“心理状态”一栏,记录下:“闻前朝事,心绪不宁,胎动频急。”
她开始有意识地练习深呼吸,让云珠点上有宁神效果的淡雅熏香,试图将外界纷扰隔绝开来。
这日午后,苏荔正靠在榻上,忍着腰酸翻阅内务府送来的、关于“方壶胜境”镜澜阁内部陈设的图样,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忽然,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袭来,不同于以往的胎动,这痛感带着下坠之势,让她瞬间白了脸,手中的图样滑落在地。
“云珠!”她捂着肚子,声音发颤。
云珠闻声冲进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娘娘!您怎么了?”
“快……快传孙太医!”苏荔额角沁出冷汗,这种痛感让她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澹怀堂瞬间人仰马翻。孙太医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诊脉后,脸色凝重:“娘娘这是动了胎气,似有早产之兆!万幸发现及时!”他立刻施针稳住脉象,又加重了安胎药的剂量。
消息第一时间报到了雍正那里。
不过一刻钟,雍正便疾步而来,龙袍的下摆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
他脸色铁青,挥退众人,走到榻边,看着苏荔惨白的脸,眉头拧成了死结:“怎么回事?白日里还好好的!”
苏荔虚弱地摇头:“奴婢……也不知,忽然就腹痛起来……”
孙太医跪地回禀:“皇上,娘娘此乃忧思劳神,加之胎体日重,以致气机逆乱,触动胎元。
需绝对静卧,不可再有任何情绪波动!”
“忧思劳神?”雍正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榻上散落的图纸,又落在苏荔写满倦意的脸上,声音冰冷:“朕不是说过,让你静养!那些琐事,暂且放下!”
“奴婢……奴婢知错。”苏荔垂下眼睫,心中委屈,却也无法辩解。
她无法说,是那些朝堂后宫的消息让她心神不宁。
雍正沉默片刻,对孙太医厉声道:“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龙胎!若有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微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孙太医叩首不已。
雍正又看向苏荔,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从今日起,除了孙太医和朕,任何人不得打扰你养病。
前朝后宫所有事务,一律不许传入澹怀堂!你给朕安心躺着,什么都不许想,什么都不许看!” 这几乎是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苏荔心中苦笑,这固然是保护,何尝不是另一种禁锢?但她此刻也实在没有精力多想,只能虚弱应道:“奴婢……遵旨。”
接下来的日子,苏荔真正过上了“与世隔绝”的养胎生活。
所有文书图样被收走,访客一律被挡驾,连饮食都变得极其清淡简单。
她每日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连起身如厕都需宫人小心搀扶。汤药一碗接一碗,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中,久久不散。
雍正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但停留时间不长。
他通常只是站在榻边看看她的气色,问孙太医几句病情,偶尔会带来些稀有的水果或精致的安神香囊,放下便走,并不多言。
但苏荔能感觉到,他每次来,周身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眉宇间的疲惫和冷厉也日益加深。显然,外界的风波并未停歇,反而可能更加汹涌。
他只是将所有的烦躁与压力,死死压在了那副冷硬的帝王面具之下,不让她窥见分毫。
这晚,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苏荔因白日睡得多,夜间反而有些清醒。腰背的酸痛和腹部的沉坠感让她难以入眠,只好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云珠在外间榻上守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极轻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停在门口。苏荔心下一紧,屏住呼吸。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月光,悄然走入内室。是雍正。
他以为她睡了,脚步放得极轻,走到榻边,静静地站着。
苏荔连忙闭上眼睛,假装沉睡。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依赖。
良久,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微不可闻,却像羽毛般扫过苏荔的心尖。然后,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覆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小生命。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手掌贴着她的肚子,一动不动。殿内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苏荔心中巨震,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快要停滞。
她从未想过,这个冷酷的帝王,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赏赐和关怀都更让她心潮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的孩子似乎动了一下。
雍正的手猛地一颤,迅速收了回去。苏荔听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轻轻地离开了。殿门被无声地掩上。
苏荔这才敢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胸口堵得厉害。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那一夜的静谧和那只手的温度,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她与雍正之间,因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结成了一种畸形却牢固的同盟。
他需要这个孩子来巩固地位、甚至可能是未来清算旧账的希望;而她,需要这个孩子以及孩子父亲的庇护来活下去。
他们各取所需,却又在冰冷的利益交换中,掺杂进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纠葛。
早产的危机暂时度过,但苏荔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分娩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正一天天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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