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荔指尖发颤,更烫得她心胆俱寒。
纳喇氏……端亲王福晋……雍正潜邸时的旧人,康熙朝时因“产后血崩”而香消玉殒。
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只道是福薄。可孙太医这份密报,却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了一角——相似的脉象,疑似相同的毒手!
“百合安神香”,内务府特供……这背后指向的阴影,深不可测。
雍正将此密报给她看,用意何在?是警示她危险近在咫尺?是试探她是否知情?
还是……将她视为可以共同追查这桩宫闱秘辛的盟友?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她已被彻底卷入一场跨越两代帝王的腥风血雨之中。
巨大的恐惧过后,一种奇异的冷静反而逐渐占据上风。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头而上。这密报,是危机,也是契机。
它让模糊的敌人显露出了狰狞的轮廓,也让雍正与她之间,因这共同的秘密,结成了更牢固的、生死与共的纽带。
她将密报小心翼翼地收入那个存放《养胎起居注》的紫檀木匣底层,用一把小铜锁锁好。
然后,她唤来云珠,神色平静地吩咐:“去请孙太医,就说本宫今日心悸有些反复,请他再来请个平安脉。”
云珠不疑有他,连忙去了。
孙太医来得很快,神色一如既往的恭谨沉稳。苏荔屏退左右,只留云珠在门口守着。
“孙太医请坐。”苏荔指了指榻前的绣墩,语气平和。
孙太医谢坐,垂首道:“娘娘心悸之症,容微臣再为娘娘请脉。”
“脉自然要请。”苏荔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过,在请脉之前,本宫有几句话,想问问太医。”
孙太医抬起头,迎上苏荔清澈却锐利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凛:“娘娘请讲。”
“太医呈给皇上的那份脉案对比,”苏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本宫看过了。”
孙太医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慌忙起身欲跪:“娘娘!微臣……”
“太医不必惊慌。”苏荔抬手虚扶,语气依旧平淡,“皇上既将此物交与本宫,便是信得过本宫,也信得过太医。本宫召太医来,并非问罪,而是……想问个明白。”
孙太医惊疑不定地重新坐下,额角已渗出细汗。
他万没想到,皇上竟会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懿嫔!更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婉的娘娘,竟有如此胆魄直面这滔天秘闻!
“纳喇福晋的事……太医知道多少?”苏荔直接问道。
孙太医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再无隐瞒余地,低声道:“回娘娘,微臣……微臣当年尚是太医院一名普通医士,并未直接经手纳喇福晋脉案。
但……纳喇福晋产后崩逝,事关宗室,脉案存档,微臣后来因整理旧档,曾有幸……翻阅过
。其孕中脉象,确与娘娘前期有五六分相似,尤其那种‘滑中带涩’之象……
只是,纳喇福晋后期脉象急转直下,气血两亏,终至不治。而娘娘洪福齐天,皇上圣明烛照,防护周密,方得转危为安。”
他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纳喇氏是被慢性毒害的,而苏荔,因为雍正的严密保护和她自身的警惕,暂时躲过一劫。
“那‘百和安神香’……又是怎么回事?”苏荔追问。
“此香……”孙太医压低了声音,“乃是内务府御香坊特制,据说配方珍稀,有宁神安眠之效,当年……唯有皇后、几位高位妃嫔及得宠的亲王福晋可得赏用。
纳喇福晋孕中失眠,曾长期用此香。微臣……微臣后来私下查验过香灰残迹,虽年代久远,证据湮灭,但依微臣浅见,此香中……或掺有极微量的‘红信石’粉末,久闻之,可致气血渐枯,尤损孕妇……”
红信石!竟是这等剧毒之物!苏荔背脊发凉。用如此隐秘的方式,长期投毒,真是好狠毒的心肠!这手段,与那“透骨香”靠枕、那可能动了手脚的茉莉花,如出一辙!是同一人所为?还是同一股势力?
“此事……皇上可知晓?”苏荔声音微涩。
“皇上……圣心独运,明察秋毫。”孙太医答得模棱两可,但眼神已说明一切。雍正必然知情,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调查。
苏荔沉默了。她明白了。
雍正给她看密报,是在告诉她:你的敌人,也是朕的敌人。
我们面对的,是盘踞深宫、势力根深蒂固的毒蛇。所以,信任朕,依靠朕,与朕一同,将这毒蛇揪出来。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驭下之术,也是一种……危险的捆绑。
“本宫明白了。”苏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恢复坚定,“有劳孙太医坦言。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日后,本宫与龙胎的安危,还需太医多多费心。”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孙太医连忙起身,郑重一揖。
经此一谈,他与苏荔之间,已不仅仅是医患关系,更成了共享秘密、同舟共济的同盟。
送走孙太医,苏荔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经雷击后已被清理干净的角落,心中波澜起伏。
纳喇氏的旧案,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未来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也照出了雍正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警惕与仇恨。
他如此看重这个孩子,如此严密地保护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父爱,更是因为……这孩子是他对抗那股黑暗势力的重要筹码,是他清算旧账的希望。
她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胎动。
孩子,你不仅是额娘的希望,或许……也是你皇阿娘打破僵局的一把利剑。
我们母子,已无路可退。
自那日后,苏荔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开始更主动地利用手中的“资源”。
她对《养胎起居注》的记录更加细致,甚至开始尝试分析数据背后的规律。
她让云珠悄悄收集了一些关于宫中旧闻的零散信息,尤其是关于已故妃嫔、特别是生育过的妃嫔的记载,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她不再拒绝雍正安排的严密保护,反而主动提出一些更“苛刻”的要求,比如每日食材必须由粘杆处的人在采买现场监督装车,所有送入澹怀堂的文书必须先经炭火烘烤消毒等等。
这些要求,在旁人看来是“娇气”或“多疑”,但在雍正眼中,却是“警惕性高”、“与朕同心”的表现。
雍正来看她的次数愈发频繁,停留的时间也长了。
他不再只问胎象,有时会带来几份工部关于水利或农桑的新式器械图样,与她一同探讨,仿佛借此舒缓紧绷的神经。
两人之间的话题,偶尔会不经意地滑向一些敏感地带。
一次,雍正看着一份关于改进水车效率的图样,忽然淡淡道:“利器虽好,若执器之人存了歹心,反倒为祸更烈。治事之难,难在识人、用人。”
苏荔心中一动,谨慎接口:“皇上圣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关键……在于掌控水源,清明水道,使浑水无处可入。”
雍正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水源若已浑浊,又当如何?”
“那便需……正本清源。”苏荔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决绝,“纵一时浑浊,清流不息,终有澄澈之日。”
雍正久久凝视着她,末了,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但那目光交汇的瞬间,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已然达成。
澹怀堂,这座被严密守护的“孤城”,在不知不觉中,成了雍正一处隐秘的“行辕”和“智囊”。
他与苏荔在这里,讨论的不仅是园务医理,更有对朝局宫闱的洞察与谋划。
这种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帝妃,更似一对在惊涛骇浪中相互扶持、共谋大事的……伙伴。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苏荔有孕已近五月,胎象日益明显。
后宫各方势力的目光,也愈发灼热。
皇后那边依旧不温不火,赏赐问候不断,却再未提拨嬷嬷之事。
年贵妃似乎安静了些,但翊坤宫的动静,粘杆处报来的消息却显示并非如此。
齐妃更是几次三番想借故来“探望”,均被雍正以“静养”为由挡了回去。
这日,苏荔正倚在榻上,翻看内务府送来的、关于“方壶胜境”镜澜阁内部陈设的图样,忽觉腹中胎儿猛地一动,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哎呦”轻呼出声。
“怎么了?”正在一旁批阅奏章的雍正立刻抬头,眉头蹙起。
“没……没事,”苏荔抚着肚子,脸上泛起一丝奇异的红晕,“是孩子……踢了奴婢一下。”
雍正愣了一下,放下朱笔,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她微隆的腹部,眼神复杂难辨,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却又在半途停下。
苏荔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近乎笨拙的父性,心中微动,鬼使神差地,轻轻拉起他微凉的手,贴在了自己肚皮上。
雍正的手猛地一僵。
就在这时,腹中的小家伙仿佛感知到了外界的触碰,又是结结实实的一脚!
“!”雍正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下有力的胎动!那是他的血脉,是正在茁壮成长的生命!
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就那么贴着,感受着那奇妙的生命力。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背过身去,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再转过身时,他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耳根却泛着一丝可疑的红晕。
“嗯……很好。”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重新坐回案前,拿起奏章,却半晌没有翻动一页。
苏荔看着他故作镇定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潮水。
这个冷酷的帝王,内心深处,或许也渴望寻常的人伦之乐吧?
这一刻的温情,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苏荔知道,随着孕期推进,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
而她与雍正之间这种因危机而缔结的、复杂难言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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