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闷的巨响和压抑的闷哼,像重锤击碎了深夜的寂静,也击碎了苏荔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张玄素出事了!
她顾不得自身安危,也忘了张玄素“不可随意走动”的告诫,求生的本能和对唯一庇护者的担忧驱使着她,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那阴森森的伏魔崖洞口。
洞口漆黑,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陈旧香火和某种奇异草药味的凉气扑面而来。苏荔在洞口略一停顿,适应了黑暗,借着从洞顶裂隙透下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洞内情形。
洞穴不深,但颇为宽敞,中央地面散落着几块碎裂的石板,似乎原本有什么机关。张玄素道长瘫坐在一旁,背靠石壁,道袍凌乱,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脸色苍白,正闭目调息,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仙师!”苏荔惊呼一声,冲上前去。
听到声音,张玄素猛地睁开眼,看到苏荔,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厉色:“你……你怎么来了?!快出去!”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但苏荔的目光,却被张玄素身前地面上、那因石板碎裂而露出的一个暗格吸引住了。暗格中,赫然放着一个一尺见方、非金非木、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铁函!铁函的锁扣处,似乎有刚刚被强行破坏的痕迹。
那声巨响,莫非是张玄素强行开启铁函触动了机关所致?这铁函里装着什么?竟让张玄素如此冒险?
“仙师,您受伤了!这……”苏荔的目光在铁函和张玄素之间游移,满心疑惑与担忧。
张玄素见苏荔注意到铁函,脸色更加难看,强撑着想要起身将铁函掩盖,却牵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又从嘴角溢出。
“莫管它!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他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焦急甚至是……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正朝着伏魔崖方向而来!火光隐隐闪动!
有人来了!是被刚才的巨响惊动的天师府道士?还是……一直暗中窥伺的敌人?
张玄素脸色骤变,猛地抓住苏荔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听着!”他声音嘶哑,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荔,“无论发生何事,绝不可承认你来过此地!也绝不可提及此物!”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铁函。
“可仙师您……”
“不必管我!”张玄素打断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塞到苏荔手中,低吼道:“拿好!里面是缓解‘牵机’之毒的丹药和……和一件信物!离开龙虎山,去……去京城,找……找‘永定门’外‘广济寺’的慧明禅师!将此物交给他!快走!从洞穴后壁的裂缝钻出去,那边有条隐秘小路下山!快!”
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临终托孤般的决绝和急迫。京城?广济寺?慧明禅师?又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和地点!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已能映照到洞口!
“快走!”张玄素猛地推了苏荔一把,自己则挣扎着站起身,挡在洞口与铁函之间,整理了一下道袍,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无法掩饰。
苏荔知道此刻已是千钧一发,由不得她犹豫。她含泪看了张玄素一眼,将锦囊死死攥在手心,转身扑向洞穴后壁。果然,在藤蔓遮掩下,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裂缝内阴暗潮湿,充满刺鼻的霉味。她手脚并用,艰难地向前爬行,身后传来洞内清晰的呵斥声和打斗声!
“师叔祖!您这是……”
“孽障!竟敢私闯禁地,窃取府中秘宝!”
“拿下他!”
是净明道人的声音!还有其他陌生道士的声音!他们竟然对张玄素动手了?!天师府内部果然出了变故!
苏荔心中悲愤交加,却不敢回头,拼命向前爬。打斗声、怒喝声、以及张玄素似乎受伤的闷哼声不断传来,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亮光。她奋力钻出裂缝,发现自己身处伏魔崖后山一处极其隐蔽的乱石丛中。山下远处,天师府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发生了大事。
她不敢停留,按照张玄素所指,找到那条被荒草掩盖的陡峭小路,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冰冷的山风刮在脸上,混合着泪水,心中充满了对张玄素安危的担忧和再次亡命天涯的恐惧。
这一夜,她在黑暗的山林中亡命奔逃,不敢走大路,专挑最难行的野径。直到天蒙蒙亮,才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一处溪流边的岩石后,浑身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
她颤抖着拿出张玄素给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个小瓷瓶,装着不同颜色的药丸,想必是解毒丹药。还有一件信物——竟是一块半片巴掌大小、温润剔透、雕刻着繁复云龙纹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玄”字。
这玉佩质地极品,雕工精湛,绝非寻常之物,更不像是道家法器。张玄素让她将此物交给京城的慧明禅师?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服下一粒标有“缓释”字样的丹药,一股暖流暂时压下了体内的寒意。但心中的冰冷却无法驱散。张玄素生死未卜,天师府显然已不能回去。如今她唯一的生路,就是前往京城,找到那个神秘的慧明禅师。
可是,京城是四爷府的地盘,是龙潭虎穴!她一个被通缉的逃奴,如何去得?又如何能找到广济寺?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看着手中那块在晨曦下流转着光华的玉佩,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刺痛。这玉佩,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苏荔不得不继续上路。龙虎山周边定然已被封锁搜查,必须尽快远离。
她凭着记忆和太阳方位,向着北方跋涉。接下来的路程,比从皖南来时更加艰难。通缉的画像恐怕已传遍各地,她不敢接近任何城镇村落,只能像真正的野人一样,在深山老林中穿行,渴饮山泉,饥餐野果,与野兽虫蛇为伍。
身体的痛苦和极度的孤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见张玄素浑身是血,梦见四爷府的铁骑,梦见影七冰冷的眼神。唯有怀中那块冰冷的玉佩,提醒着她肩负的使命和渺茫的希望。
她反复思考着整个事件的脉络。从四爷府福晋院的巫蛊,到年羹尧的账目,到“天水碧”秘方,到那本记录权钱交易的密册,再到天师府伏魔崖下的铁函……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涉及宫廷内外、权倾朝野的阴谋。而她自己,就像无意间撞破了蛛网的飞虫,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张玄素和影七,他们似乎是在与这个庞大的阴谋对抗?还是他们本身也是这阴谋的一部分,只是内部发生了分裂?那块玉佩,铁函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关键?
她感觉自己就像手持一张残缺的藏宝图,却不知宝藏所在,更不知周围是守护宝藏的巨龙还是觊觎宝藏的群狼。
十几天后,她历尽艰辛,终于进入了江西与湖广交界处的幕阜山区。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相对安全一些。但她也已是强弩之末,粮食早已吃光,全靠野果野菜充饥,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这天傍晚,她在一处山涧边寻找可食用的菌类时,不慎滑倒,扭伤了脚踝,剧痛让她无法行走。她挣扎着爬到一块岩石下,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荒无人烟的山野,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将她淹没。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拿出那块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车轮碾过石路的轱辘声。还有……人声?
她心中一凛,强打精神,循声望去。只见山涧下游,一条勉强可通车的土路上,缓缓行来一辆运货的骡车,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车夫,旁边还跟着一个背着行囊、像是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是过路的商队!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见到人烟!
求救?还是躲藏?
巨大的风险与一线生机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若是好人,或可得救;若是歹人……她不敢想象。
眼看骡车越来越近,车上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苏荔看着自己肿起的脚踝和虚弱的身体,知道若错过这次机会,恐怕真会死在这里。
赌一把!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微弱的呼救声:“救……救命……”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傍晚山野中却格外突兀。骡车立刻停了下来。车夫和那个行商警惕地望了过来。
“谁在那里?”行商大声问道,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
苏荔挣扎着从岩石后露出头,露出那张污秽不堪、憔悴绝望的脸:“好心人……救救我……我……我扭伤了脚……饿……”
车夫和行商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看到苏荔凄惨的模样,行商皱了皱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
苏荔早已想好说辞,流着泪哽咽道:“小女子……本是徽州人士,随叔父北上投亲,不料途中遭遇山匪,叔父……叔父被害,财物被抢,我……我侥幸逃脱,流落至此……已经……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她半真半假地哭诉着,将一个落难女子的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行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伤势不轻,衣衫褴褛,不似作伪,神色缓和了些:“唉,也是个苦命人。这兵荒马乱的……罢了,我们要去前面的黄梅镇,你若愿意,可搭我们的车一程,到了镇上,再作打算。”
黄梅镇?那是北上的必经之路!苏荔心中狂喜,连忙道谢:“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行商摆摆手,和车夫一起,将苏荔扶上了骡车。车上堆满了山货,苏荔蜷缩在货物缝隙中,感受着骡车的颠簸,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再次回到了人间,但前路是吉是凶,依旧未知。
行商似乎是个话痨,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沿途见闻,抱怨生意难做,世道不平。苏荔只是默默听着,不敢多言。
忽然,行商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姑娘,看你样子,也不容易。老哥提醒你一句,最近北边不太平,尤其是京城那边,听说在严查什么逃犯,关卡盘查得紧着呢!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可要小心啊!”
京城严查逃犯!苏荔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这么快?!她强作镇定,低声道:“多谢老哥提醒,小女子……小女子不去京城,只想去武昌投靠远房亲戚。”
“哦,武昌啊,那还好些。”行商点点头,不再多说。
骡车在暮色中前行,苏荔的心却如同这昏暗的天色,沉了下去。京城之行,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
当晚,他们在黄梅镇外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行商心善,帮苏荔请了镇上的郎中医治脚伤,还给了她一些干粮和几个铜钱。
苏荔感激不尽,但不敢久留。第二天一早,脚伤稍有好转,她便辞别行商,用那点铜钱买了一顶遮阳的破斗笠和一身更破旧的男装,再次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这一次,她不再完全避入山林,而是混迹于流民和行商之中,沿着官道小心前行。她学会了更好地伪装,用泥灰掩盖面容,弓腰驼背,模仿男人的步伐和嗓音。她时刻警惕着官府的盘查,绕开关卡,昼伏夜出。
怀中的玉佩和丹药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负担。她不知道京城等待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叫慧明的禅师,是拯救她的佛陀,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野草,向着那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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