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在漆黑的河道上疾驰,将染坊方向的厮杀声和火光远远甩在身后。
河风凛冽,吹拂着苏荔散乱的发丝,也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沈先生手臂上的伤口已被胡掌柜简单包扎,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将他深色的衣袖染得一片暗红。
他脸色苍白,靠坐在船头,闭目不语,眉宇间凝结着浓重的疲惫与戾气。
胡掌柜和车夫则警惕地注视着两岸,生怕再有伏兵。
苏荔蜷缩在船尾,抱着膝盖,身体因寒冷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刀光剑影,生死一线,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要直接和血腥。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卷入的这场旋涡,不仅仅是阴谋和算计,更是你死我活的搏杀!
墨老板(墨千秋)的狠辣果断,沈先生的深藏不露,还有胡掌柜恰到好处的接应……这一切都表明,围绕“天水碧”的秘密,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而残酷的暗战。
而她,就是这场暗战中一枚微小却关键的棋子。
“东家,直接回庄吗?”胡掌柜低声询问,语气带着担忧,“您的伤……”
沈先生缓缓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回庄?墨千秋既然敢动手,永昌源恐怕也不安全了。
去三号码头,换船,连夜离开杭州!”
“是!”胡掌柜不敢多言,示意船夫转向。
苏荔心中一惊,连夜离开杭州?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要去哪里?
小舟在错综复杂的河道中穿行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处荒僻的、堆满废弃木料的野码头靠岸。
那里早已停着一艘看起来更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乌篷船。
胡掌柜先行上岸探查,确认安全后,才扶着重伤的沈先生下船。
“青姑娘,快跟上。”胡掌柜催促道。
苏荔不敢怠慢,连忙踏上跳板。就在她即将登上乌篷船的刹那,异变陡生!
黑暗中,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岸边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沈先生!
“东家小心!”胡掌柜惊呼一声,奋力将沈先生推向一旁,自己却躲闪不及,被一支弩箭射中肩胛,闷哼一声倒地。
车夫怒吼着拔刀护在沈先生身前,格挡箭矢。
“有埋伏!快上船!”沈先生强忍伤痛,一把拉住惊呆的苏荔,踉跄着冲上乌篷船。
船上一个黑影迅速撑船离岸。
岸上,胡掌柜和车夫已被更多的黑衣人缠住,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乌篷船像离弦之箭般射向河心,将岸边的血腥战场迅速抛远。
苏荔回头望着那片被火光和喊杀声吞噬的河岸,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胡掌柜他们……凶多吉少!为了掩护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该死的“天水碧”!
乌篷船上一片死寂,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哗声。
撑船的是个沉默的黑衣汉子,看不清面容。
沈先生靠在船舱上,呼吸粗重,伤口显然牵动了他的元气。
苏荔跪坐在他身边,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无助地看着他因失血而越来越苍白的脸。
“先生……您怎么样?”她颤声问道。
沈先生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和……决绝?
“死不了。”他声音沙哑,“青儿……记住今晚发生的一切。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苏荔心上。
她明白,从她踏出四爷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现在,这条路似乎通往更加黑暗和血腥的深渊。
船行至后半夜,来到一处更为荒凉的水域,四周芦苇丛生,不见人烟。
沈先生对那撑船汉子低语几句,汉子点点头,将船撑进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停了下来。
“在此歇息片刻,天亮再走。”沈先生喘息着说道,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苏荔和那汉子将沈先生扶到舱内躺下。
舱内狭小昏暗,弥漫着鱼腥和霉味。
沈先生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者说晕了过去。
苏荔守在一旁,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不安。
如果沈先生撑不住,她该怎么办?那个沉默的船夫会如何处置她?
时间在死寂和恐惧中缓慢流逝。
天快亮时,沈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从怀中摸出那个从染坊工房找到的油布包,里面是那张写着“天水碧”配方的纸条和一些样本。
他借着舱外透进的微光,再次仔细地看着那张纸条,手指微微颤抖。
“果然……是她……的字迹……”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追忆,随即被冰冷的恨意取代,“墨千秋……你等着……”
他收起纸条,目光转向苏荔,变得异常严肃:“青儿,你听着。
我们不能再一起去江宁了。”
江宁?原本的目的地是江宁织造府?苏荔心中一紧。
“我的伤势太重,行程必会耽搁,目标太大。”沈先生继续道,语气急促,“你必须独自前往江宁。
拿着这个……”他将一个贴身藏着的、用火漆封口的细小竹管塞到苏荔手中,“到了江宁码头,找一个挂着‘四海’灯笼的茶摊,掌柜姓赵,你将此物交给他,他自会安排你接下来的一切。
记住,此物关乎重大,万不可遗失!也……不可擅自拆看!”
苏荔握着那冰凉的小竹管,感觉重如千钧。
独自去江宁?交给一个姓赵的掌柜?这竹管里是什么?新的指令?还是……更重要的东西?
“先生……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没有时间犹豫了!”沈先生厉声打断她,随即语气稍缓,带着一丝近乎托付的意味,“青儿,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和恐惧。
但事已至此,你是我唯一能信任……也是唯一可能完成此事的人。
记住你的新身份,沈青。
忘掉苏荔,忘掉过去,活下去,找到赵掌柜!”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推开苏荔试图搀扶的手,对舱外的船夫喊道:“老九,送她走!按第二方案!”
那个叫老九的船夫掀开舱帘,默默点头,向苏荔示意。
苏荔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沈先生,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利用她,却也数次救她,如今更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
是真心信任?还是最后的利用?她已无从分辨。
她跪下来,对着沈先生磕了一个头:“先生保重!青儿……定当尽力!”
沈先生闭上眼,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苏荔咬牙起身,跟着老九走出船舱。
老九解下系在船尾的一艘仅容一人的小舢板,示意苏荔上去。
“顺流而下,一日便可到江宁码头。
沿途勿靠岸,勿与人言。”老九言简意赅地交代,递给她一个装着干粮和水囊的小包袱。
苏荔踏上摇晃的舢板,心中充满了孤身漂泊的悲凉和恐惧。
老九用竹篙将舢板推离乌篷船,小舢板立刻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她回头望去,乌篷船和沈先生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芦苇荡吞没,消失不见。
现在,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小舢板在宽阔的江面上随波逐流。
晨雾弥漫,水天一色,茫茫然不见边际。
苏荔紧紧抱着那个小包袱和致命的竹管,蜷缩在舢板里,如同惊弓之鸟。
寒冷、饥饿、恐惧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身心。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接应?还是新的陷阱?
她反复回想沈先生的话,“唯一能信任的人”?真的吗?那个赵掌柜可靠吗?竹管里到底是什么?
强烈的诱惑驱使她想要拆开竹管一看究竟,但沈先生严厉的警告和火漆封印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知道,好奇可能会让她立刻送命。
一天一夜在煎熬中过去。
干粮快要吃完,水也所剩无几。
就在她几乎要虚脱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连绵的屋宇和桅杆如林的景象。
江宁码头到了!
她强打精神,努力操控舢板靠向码头外围。
码头上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她小心翼翼地混入人流,睁大眼睛寻找着“四海”灯笼的茶摊。
码头很大,茶摊酒肆林立。
她找了很久,几乎要绝望时,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挑着“四海”字样灯笼的简陋茶摊。
摊主是个穿着旧布衫、正在打盹的干瘦老头。
苏荔的心跳加速,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掌柜的,讨碗茶喝。”她低声道。
老头睁开眼,懒洋洋地打量了她一下:“茶水三文一碗。”
苏荔将早已准备好的三文钱放在桌上,同时,用指尖轻轻推过去那个小竹管,低不可闻地说:“是赵掌柜吗?沈先生让我来的。”
老头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睡意全无。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竹管上的火漆,又深深看了苏荔一眼,不动声色地将竹管收袖中,低声道:“姑娘稍坐。”
他起身走进茶摊后面的小棚子。苏荔紧张地等待着,手心全是汗。
片刻后,老头出来,脸色凝重,递给她一个粗面饼子,低声道:“姑娘,对不住,赵掌柜前日突发急病,没了。
你这东西……老朽不敢收,也无人可交。
你……速速离去吧!”
什么?!赵掌柜死了?!苏荔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唯一的接应点没了!她该怎么办?这竹管怎么办?
“老伯!求求您!想想办法!沈先生他……”苏荔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老头摇摇头,眼神中带着怜悯和警惕:“姑娘,不是老朽不帮,实在是……唉,这江宁地界,近日不太平,风声紧得很。
你快走吧,就当没见过我!”他说完,竟开始收拾茶摊,准备收摊走人。
苏荔彻底绝望了!天大地大,她该去哪里?沈先生生死未卜,接应人突然死亡,她手握着一个不知内容的催命符,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茶摊,漫无目的地在码头上游荡,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夜幕渐渐降临,江风更冷,她饥寒交迫,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她几乎要瘫倒在某个角落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
“姑娘,可是在等人?”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荔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她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退:“你……你是谁?”
那人压低声音:“影七。沈先生托我带你走。”
影七?!那个数次救她、神秘莫测的影七?!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沈先生托他?沈先生不是说过影七不可信吗?
巨大的震惊和矛盾让苏荔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是救星?还是……更大的陷阱?
影七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快速道:“赵掌柜之死有蹊跷,此地已不安全。信我,或留在此地等死,你自己选。”说完,他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苏荔看着他那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冰冷黑暗的码头,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绝境中求生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她一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生路,她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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