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嫔突如其来的“赏赐”,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弦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这份善意背后所代表的宫廷势力动向,让她不得不更加审慎地权衡京城的局面。她并未因这份赏赐而沾沾自喜,反而愈发警惕,深知这不过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她依礼上表谢恩,言辞极尽恭谦,却并未借此机会过度攀附,只将玲珑阁定位为“尽心办差、以报天恩”的本分皇商。同时,她让韩管事精心挑选了几款气味清雅、寓意吉祥,但并非独门秘方的香药,作为“心意”送回曹嫔宫中,既全了礼数,又不至于显得过于急切或谄媚。
处理完宫中的试探,沈清弦将主要精力重新放回江南。海老板后续的信件带来了更详细的消息。在苏明远那番“和气生财”的表态之后,赵千钧那边果然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没有再对玲珑阁分号进行直接的打压或挑衅。江南的流言也渐渐平息,市场秩序似乎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下得以维持。
然而,暗地里的较量并未停止。海老板依令,通过那位小道童,与赵千钧信赖的云游道士“玄云子”搭上了线,以请教养生香方为名,送上了不菲的“香火钱”,初步建立了联系。同时,海老板的人也暗中记录下赵千钧整合王家产业时,几处明显不合规矩、急于求成的操作,例如强行压低工价、以次等原料充数等,这些虽非致命把柄,但积累起来,亦是未来可能的谈判筹码。
沈清弦仔细阅读着这些信息,脑中飞速分析。苏明远的威慑起到了作用,赵千钧(或者说其背后的诚亲王)暂时选择了观望,不愿因一个小小玲珑阁而过早与苏明远这等地头蛇正面冲突。这为她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她也清楚,这种平衡是极其脆弱的。一旦诚亲王在江南的布局稳固,或者苏明远的态度发生变化,玲珑阁依然危如累卵。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巩固自身,并寻找更稳固的依靠,或是……制造新的平衡。
她再次想到了“影”组织。与他们的合作不能仅限于被动接收情报,她需要更主动地获取信息,以掌握先机。
她通过阿福向墨韵斋传递了新的请求:希望了解朝中,特别是都察院、吏部等关键衙门,对于江南近期动向,尤其是诚亲王势力渗透的看法,是否有官员对此表示关注或准备有所动作。
她要投石问路,看看朝堂之上,是否还有能制约诚亲王的力量存在。若有,或许能借力打力;若无,她便需调整策略,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沈清弦并未闲着。她加紧了玲珑阁内部的管理与提升。首批宫用香药的顺利交付,只是第一步。她要求研配司不能固步自封,必须持续研发新品,既要符合宫廷审美,也要能引领市场风潮。基于白玉谷特色药材的几款新香已进入最后调试阶段,她亲自参与定板,力求尽善尽美。
同时,她也开始着手梳理与京城其他皇商、以及部分信誉良好的普通商号的关系。她不寻求结盟,但维持必要的商业往来和信息沟通渠道,有助于她更全面地把握市场动态和京城风向。
这日,她正在翻阅一本前朝香谱,寻找灵感,顺才进来禀报,说是文萃书院的苏先生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邀请她三日后参加一场在小瀛洲举办的诗画雅集,届时会有不少京城文士名流到场。
苏先生?沈清弦心中微动。这位清流文人领袖,在“九畹芳菲”名声鹊起时曾间接帮过忙,之后便再无交集。此时突然发来邀请,是何用意?是单纯的文化交流,还是背后另有深意?
她沉吟片刻。文人士林虽不直接掌权,但其舆论风向却能影响朝堂,其清誉声望亦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如今京城局势微妙,多接触一些人,多了解一些信息,总归没有坏处。只要把握分寸,不涉党争,参与这等雅集并无不可。
“回复苏先生,便说清弦多谢先生厚爱,届时定当准时赴会。”沈清弦做出了决定。
三日后,小瀛洲湖畔,秋色宜人,桂子飘香。雅集之上,果然名士云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沈清弦的出现,引起了一些小小的瞩目。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举止得体,言谈清雅,对于香药之道颇有见地,很快便融入了氛围,与几位对香道感兴趣的文士相谈甚欢。
苏先生对她颇为客气,赞其“兰心蕙质,于香道别有建树”,并未提及任何朝政或商业之事。整个雅集过程,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风雅聚会。
然而,在雅集临近结束,众人陆续散去之时,苏先生却似是不经意地走到沈清弦身边,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轻声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沈东家觉得,如今这京城,是山雨欲来,还是已然风满楼了?”
沈清弦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先生妙语。清弦一介商贾,只知经营方寸之地,于这等大势,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只觉秋风送爽,湖光山色正好,当珍惜眼前景致才是。”
苏先生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点了点头:“沈东家年纪轻轻,能有此静气,难得,难得。”说罢,便拱手告辞,飘然而去。
望着苏先生离去的背影,沈清弦心潮微涌。苏先生此言,绝非无的放矢。他是在提醒她风暴将至?还是在试探她的立场?亦或是,代表了某方势力,向她释放某种信号?
这次雅集,果然不是简单的吟风弄月。
回到玲珑阁,沈清弦反复品味着苏先生的话,以及今日在雅集上听到的诸多议论。虽然未有明言,但她能感觉到,一股紧张的氛围正在京城的文人圈层中弥漫,似乎都与江南局势、朝堂动向有关。
就在她沉思之际,阿福带来了墨韵斋的回信。依旧是薄薄一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吏部考功司主事郑迁,近日屡有奏章,言及江南吏治,尤重漕、盐二事,然皆留中不发。”
郑迁?一个从五品的考功司主事?沈清弦立刻让宋怀瑾去查此人背景。反馈回来的信息是,郑迁此人为官清廉,性格耿介,是方御史的门生,素有“小铁面”之称。他关注江南吏治,并屡次上疏,却都被皇帝“留中不发”,这其中的意味,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是皇帝不欲此时深究江南?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亦或是,郑迁的举动,本身就代表着朝中另一股力量,开始对江南,对诚亲王,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沈清弦看着那张纸条,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投石问路,她似乎,真的问出了一些东西。
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火星,但至少证明,朝堂之上,并非铁板一块。诚亲王的手段,也并非无人察觉,无人制约。
这让她在沉重的压力之下,终于看到了一丝更具体的希望。接下来的路,她需要更加小心地借助这些若隐若现的力量,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为自己和玲珑阁,寻得那立足之地,乃至……反击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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