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验画归来,那隐藏在远山云雾间的两个重叠三角形,如同烙铁般印在沈清弦的心头。西山,西北方向。这简洁到极致的符号,指向明确,却又迷雾重重。它确认了西山的特殊性,却未言明具体地点、时间与接应方式,更未提及“鹤影”的生死现状。这像是一把只给了一半的钥匙,她知道该去往哪扇门,却不知如何开启。
然而,时间不等人。秋狩之期渐近,陆府内外与西山相关的动静愈发明显。她必须尽快弄清这符号背后的全部含义,并找到介入其中的契机。
就在沈清弦对着自己默画下来的符号苦思冥想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竟主动送上门来。
这日午后,秦姝再次派人送来了一封短信。信的内容依旧围绕着调养之事,关切她肩颈旧疾,但在信笺的末尾,秦姝以一种闺中密友间分享趣闻的口吻,不着痕迹地添了一句:
“……近日听得一桩趣事,西山枫叶正红时,常有年轻子弟结伴入山,并非只为射猎,亦行‘寻幽探秘’之举。听闻山中某处有前朝隐士遗留的‘石镜台’,立于其上可望尽层林,景致绝佳,只是位置隐秘,非熟知路径者难寻。若有机缘,倒想去见识一番,只可惜我等闺阁女子,终是束缚良多,徒留向往罢了。”
石镜台!
沈清弦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这三个字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前朝隐士遗留……位置隐秘……非熟知路径者难寻……这与那指向西山的符号何其契合!两个重叠的三角形,是否正象征着那“石镜台”?抑或是通往石镜台路径上的某个标记?
秦姝这封信,看似闲谈,实则是在用一种极其高明且安全的方式,为她解读那来自“凝彩斋”的符号!萧执这条线,在她被困陆府、联络几近中断的艰难时刻,再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不仅接收到了她的信号,更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出了关键的补充信息。
她几乎可以肯定,“石镜台”就是下一个联络点,或者说,是“鹤影”事件乃至西山暗流的一个重要交汇处。
目标已然清晰,但如何前往西山,对她而言仍是天堑。秋狩是皇家与勋贵男子的盛会,内宅女眷若无特殊恩典,绝无随行的可能。她一个身份尴尬的“典妾”,更是想都别想。
正当她苦于无法突破这层壁垒时,陆府内部,因秋狩临近而产生的人事变动,却意外地给她推开了一丝缝隙。
陆明轩作为御前行走,需提前数日前往西山营地安排诸多事宜。他这一走,府中中馈看似仍由老夫人把控,但许多具体外务,却需有人协助处理、与留守的男丁或外院管事沟通。王夫人尚在“静养”,这担子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协理家务的沈清弦肩上。
这意味着,她获得了更多接触外院管事、处理与外务相关单据的机会,行动范围虽未扩大,但信息的来源和影响力,却悄然延伸了。
也正是在处理一桩关于随行仆役物资调配的事务时,她注意到一个名字——负责此次部分车马调度与物资跟进的,是一位姓韩的副管事,而此人,恰是之前孙婆子口中,那个“儿子在城西跑腿”的孙婆子的远房表亲!
一条新的、极其隐秘的路径,在沈清弦脑中缓缓勾勒出来。她无法亲自去西山,但或许,可以通过这位韩副管事,以及孙婆子之子那条早已被遗忘的暗线,将某些信息,或某些“不起眼”的物品,送往西山……
夜深人静,沈清弦再次铺开纸张。这一次,她画的不是那两个三角形,而是根据秦姝信中的提示,结合可能的地形猜测,勾勒出一幅极其简略的西山“石镜台”周边地形示意图。她不需要标注得多么精确,只要那个意思到了,接应的人自然能懂。
同时,她还需要准备一件信物,一件能证明她身份、或能与“鹤影”关联起来的信物。那符文皮革太过重要,绝不能轻易送出。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那本药膳杂记上。她小心地撕下空白扉页的一小角,用极细的笔尖,蘸着稀释的墨汁,仿照那符文皮革上的某个不起眼的、线条简单的符号,小心翼翼地临摹了上去。
这临摹的符号,加上那份简略示意图,便是她所能传递的全部。
次日,她以核查随行仆役冬衣制备情况为由,召见了那位韩副管事。问话结束时,她似是忽然想起,随口提了一句:“听闻西山夜间风寒露重,随行的仆役们辛苦。我这儿有些之前备下的、驱寒活络的药材包,虽不值什么,也算一份心意。稍后我让丫鬟送到外院,便由韩副管事酌情分发给下面的人吧。”
她特意点名由韩副管事经手,便是在这合理合法的流程中,埋下了一个接触点。而那些即将送去的药材包里,会有一个是“特别”的,里面夹藏着她的密信与临摹的符号。如何将这个“特别”的药材包,通过孙婆子之子那条线,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安全送往西山“石镜台”,那就是萧执的人需要去运作的事情了。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将希望寄托于几条脆弱的、并不完全受控的线上。但身处牢笼,她已别无选择。
风,已自西山吹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凛冽气息。沈清弦立于窗前,望着西北方向,眼神沉静而决绝。棋盘之上,她已落子。接下来,便是等待西山传来的回响,那将决定她,是能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还是被这滔天巨浪彻底吞噬。
潜龙在渊,爪牙已现。西山之局,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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