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白菊的清苦香气在水榭内淡淡萦绕,如同翡翠带来的那句意味深长的点拨,在沈清弦心中久久盘桓。老夫人的态度已明确,至少在当前,是默许甚至鼓励她与秦二小姐有所接触的。这无疑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但窗外是锦绣坦途还是更深的迷障,尚未可知。
周妈妈依着沈清弦的吩咐,设法将那些抄录好的药方连同谦卑的拜帖,通过一个与安国公府采买有些交情的旧相识,辗转送到了秦二小姐秦姝的手中。此举无异于一场小心翼翼的试探,将一枚带着她印记的棋子,投入了未知的棋局。
消息送出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沈清弦面上不显,依旧每日看书习字,打理那几盆耐寒的绿植,或是借着散步的名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鸠的一举一动。自秋宴和锦瑟院风波后,小鸠那份沉默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木讷,更像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蛰伏。沈清弦甚至能感觉到,当她背对着小鸠时,那道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
这日午后,天色复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冬雨前的寒意。沈清弦正临窗摹写一个复杂的篆体“药”字,小鹊端着一碟新做的梅花糕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
“姨娘,您快尝尝,这是大厨房新试的样式,用的是今冬头茬的梅花,清香得很呢!”小鹊将糕点放下,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奴婢刚才去取点心时,听管事的张嬷嬷和人嘀咕,说安国公府那边今日派人来回礼了,送了好些珍贵的皮毛和药材,说是答谢咱们府上昨日的款待,还特意……特意提到了西院,说是秦二小姐很喜欢您送去的方子,觉得其中几个简便有效,已让慈安堂的郎中试用了呢!”
沈清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晕。她缓缓放下笔,抬眸看向小鹊:“哦?秦二小姐……真的如此说?”
“千真万确!”小鹊用力点头,圆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张嬷嬷还说,秦二小姐夸姨娘心善,于药理上竟有这般见解,实在难得!”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张嬷嬷也只敢私下说说,叮嘱我们莫要外传,怕……怕夫人知道了不高兴。”
沈清弦心中了然。秦姝不仅收到了方子,还给予了正面回应,甚至通过回礼的方式,将这份赞赏隐隐传回了陆府。这无疑是在王夫人脸上又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也等于向陆府上下,尤其是向老夫人,表明了她对沈清弦的态度。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回礼”。
“我知道了。”沈清弦神色平静,拈起一块梅花糕,细细品尝,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远不及心中那丝豁然开朗来得清晰。秦姝此举,意义重大。它不仅验证了献方策略的正确,更意味着,她可能真的在这位清高的国公府小姐心中,留下了一个独特的、正面的印象。
然而,福兮祸所伏。秦姝的青睐,如同一把双刃剑,在为她提供庇护的同时,也必然会将王夫人乃至柳依依的妒火与敌意,撩拨得更加旺盛。
她必须尽快利用这短暂的有利时机,巩固自身,同时,也要对可能到来的更猛烈反扑,做好万全准备。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只见小鸠正提着水桶,在回廊尽头擦拭廊柱,动作一丝不苟。沈清弦心中微动,一个念头悄然升起。
傍晚时分,细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瓦片和枯荷,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水榭内早早点了灯,晕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寒意。
沈清弦将小鹊与小鸠都唤到跟前。她看着小鹊,温和道:“小鹊,这些时日你伺候得尽心,我都看在眼里。这碟梅花糕,你拿下去和小鸠分食了吧,算是犒劳你们。”
小鹊欢喜地应了,端起糕点。
沈清弦又将目光转向始终垂首不语的小鸠,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小鸠,我瞧你平日沉默少言,做事却极稳妥。这水榭内外多亏你打理。我这边有件旧斗篷,前两日勾了丝,你手巧,拿去帮我细细缝补一下可好?针线就在里间榻上的篓子里。”
她指的那件斗篷,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寻常的哆罗呢料子,颜色也暗沉。让小鸠去里间取针线,是一个小小的试探。里间放着她的妆奁和一些较为私人的物品,虽无真正机密之物,却能观察小鸠在相对私密空间里的反应。
小鸠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声音平板无波:“是,奴婢遵命。”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步履无声地走向内间。沈清弦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背影。
小鸠进入内间后,并未立刻寻找针线篓,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极快、极轻地扫视了一圈——掠过临窗的书案(上面还摊着未收起的字纸),掠过简单的妆奁,掠过床榻……她的动作幅度很小,若非沈清弦刻意观察,几乎无法察觉。那眼神,不像好奇,更像是一种……评估与记录。
随即,她精准地走向榻边矮几上的针线篓,拿起所需的针线,便垂首退了出来,全程没有触碰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丝毫停留。
“姨娘,奴婢取来了。”小鸠将针线奉上。
沈清弦接过,面色如常:“有劳了。下去歇着吧。”
看着小鸠和小鹊退出屋子,沈清弦握着那冰冷的针线,眸色渐深。小鸠方才那一瞬间的审视,绝非一个普通粗使丫鬟该有的反应。她更像是一个受过训练的……耳目。是在为谁收集信息?王夫人?还是……?
夜雨敲窗,烛火摇曳。
沈清弦独坐灯下,心中波澜起伏。秦二小姐的回应如同一股东风,让她看到了突破困局的希望。而小鸠那细微的异常,则像一根刺,提醒她危险从未远离,甚至可能来自更意想不到的方向。
她需要重新评估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老夫人看似维护,背后动机为何?小鸠这个眼线,究竟效忠于谁?王夫人下一次的发难,又会以何种形式到来?
还有那神秘徽记,萧执的警告,以及隐藏在“赤焰阎罗”背后的巨大阴影……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张庞大而危险的网。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不能乱,绝不能乱。越是局势复杂,越需要冷静和耐心。
秦姝这条线必须牢牢抓住,但要讲究方法,不能急于求成。小鸠的嫌疑需要进一步证实,或许……可以借此传递一些她想让对方知道的信息?至于王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轻轻合上窗,将风雨隔绝在外。灯下,她再次铺开纸张,这次,她写的不是药方,也不是字符,而是一份极其简略的、关于水榭小苑日常用度与琐事的记录,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一种安于现状、无意争抢的孤寂与认命。
这份记录,她“无意”中会让小鸠有机会看到。
风起于青萍之末。她便是那青萍,在风雨来临前,悄然调整着自己的姿态,等待着,也推动着,那必将到来的雷霆之势。手中的笔稳稳落下,每一个字,都如同落子,精准地敲在棋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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