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景弈那双总是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如今一片空茫的样子……心里头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他该多茫然啊。从那样恐怖的地方挣扎着活下来，却把过去都弄丢了。
“他人现在在哪儿？殿下……殿下知道了吗？”林嫣然急忙问，带着浓浓的担忧。
“人已经接到堡内了，安排在紧挨着殿下住所的静室，有大夫看着，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周铮叹了口气，脸上也带着唏嘘，“就是谁都不认识，问什么都摇头。殿下已经知道了，亲自去看过，脸色……很不好看。”
林嫣然能想象萧璟的心情。景弈于他，恐怕不止是护卫那么简单。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绝对忠诚、可以托付性命的心腹。如今人回来了，却形同陌路，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我能……去看看他吗？”林嫣然鼓起勇气问。她知道这要求可能有点逾越，但她心里堵得慌，不去亲眼看看，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那块黑石头，还有她脑子里那些关于“钥匙”和“守望者”的碎片信息，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周铮犹豫了一下，显然来之前萧璟有过吩咐：“殿下说，姑娘若想去……便由我陪着去一趟。只是，景弈他现在……情况特殊，姑娘莫要惊吓到他，也别抱太大希望。”
“我明白，我就看看他，不说话也行。”林嫣然连忙保证。
跟着周铮来到那间静室，门外守着两名气息沉凝的亲卫。推开门，里面光线柔和，药味淡淡。景弈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衣，靠坐在床榻上，头发简单地束着，脸上……竟然没有戴那张标志性的银面具。
林嫣然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很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气，五官清俊，但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此刻，他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正茫然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空空洞洞，没有焦点，像两潭失去了生气的深水。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扫过周铮，落在林嫣然身上，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一件陌生的家具。
林嫣然的心狠狠一酸。那个曾经在太子府书房外无声守护、在演武场上身手矫健、在盐洞黑暗中毅然断后的景弈，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铮上前一步，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景弈，这位是林姑娘，她……她也认识你，来看看你。”
景弈的目光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林嫣然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哽咽，慢慢走上前，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景护卫，你……你还记得我吗？在听竹轩，你给我送过书和石头……后来，在赤沙碛，你还救过我……”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过往，希望能唤起他一丝半点的记忆。
景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连一丝疑惑都没有，纯然的陌生。
林嫣然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分明，却紧紧握成拳，仿佛在无意识地用力。而在他的指缝间，隐约透出一抹沉郁的黑色——正是周铮提到的那块石头。
她不敢贸然去碰那块石头，也不敢再追问。看他这个样子，她只觉得心疼。她想起自己刚“重生”时，面对全员仇敌的那种绝望和孤立无援。而景弈此刻，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那种茫然和空洞，恐怕比她当初更甚。
“没关系，”林嫣然看着他，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你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是之前用沙棘果和一点点蜂蜜试着做的果脯，味道酸甜，能生津止渴。她小心地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这个……给你尝尝，是这边野生的果子做的，不腻。”
景弈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那布包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握的拳头，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丝。
林嫣然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对周铮使了个眼色，两人默默退出了房间。
关上门，林嫣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一直……握着那块石头？”她问周铮。
周铮点头：“嗯，从出来就握着，谁要拿就跟谁急，虽然不说话，但那眼神……吓人。殿下试过也不行。”
林嫣然若有所思。那块石头，对他一定非常重要，可能是他在地下唯一的“锚点”。
当晚，萧璟召见了林嫣然。
还是在那个简单的书房里，萧璟背对着她，望着墙上挂着的西疆舆图，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你去看过他了。”是陈述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殿下。”林嫣然低声回应。
“你怎么看？”萧璟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为景弈的事耗费心神。
林嫣然斟酌着词句：“景护卫身体无碍，已是万幸。失忆之事……或许急不得。他紧握着那块石头，说明那东西对他至关重要，可能……是找回记忆的关键。”她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殿下，那块石头上的字符，与我之前在盐矿下……‘感应’到的那些，很像。我怀疑，那石头可能……与盐矿下面的秘密有关。景护卫他……或许不是因为受伤失忆，而是……与那下面的东西发生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关联。”
她没敢直接说“守望者”之类的词，但意思已经传达过去了。
萧璟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才道：“孤知道了。”他看向林嫣然，目光深邃，“他如今这个样子，留在西疆或是回京，都不安全。孤会让他暂时留在砺石堡静养。”
他的目光落在林嫣然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考量：“你与他……也算共过生死。既然他如今只对那块石头有反应，而你又对下面的情况有所‘感应’……在他恢复之前，你有空，便替孤……多去看看他吧。或许，你的存在，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有助于他恢复。”
林嫣然怔住了。萧璟这意思，是默许甚至鼓励她去接近如今状态不明的景弈？是为了景弈的恢复，还是……想通过她这个“感应者”和景弈这个“亲历者”，来解开地下的谜团？
或许，两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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