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沉瑞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常侍郎府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府的奴婢,皆需签下死契。”
韦沉璧闻言微怔。
本朝太祖开国时便力图废除奴口,虽因蓄奴古已有之,未能彻底禁绝,但如今高门大户中使用奴婢,也多采用“活契”,允许奴婢攒够银钱后自赎其身,如同安定侯府的小桃,或是她身边的青黛、珠儿皆是如此。
而“死契”则意味着一旦签下,便终身沦为奴籍,记入官府档案,生死皆操于主家之手,其子女亦世代为奴,比如犯官家眷“没官为奴”就是。这样的奴婢主家若有“正当理由”,即便打杀也不触犯律法。
若非走投无路,寻常人家绝不会签此绝路。
常家这规矩,本身就透着古怪!
“这还不算,”韦沉瑞的声音更沉,“常家每年都要采买不少新奴婢,尤其是……年轻的女子。”
韦沉璧瞬间抓住了关键。
若府中奴婢无短缺,何需年年采买?即便常家人丁再兴旺,也用不着年年添置年轻女奴,更何况常侍郎府上并非年年都有添丁进口!
那之前采买的那些年轻女奴,都去了哪里?
联想到那严苛的“死契”……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可怕且腌臜的念头窜入韦沉璧的脑海!
她先是愕然,随即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与恶心的热流直冲头顶,让她瞬间涨红了脸,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她毕竟还个闺阁女儿。
她猛地抬头看向韦沉瑞,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求证。
韦沉瑞沉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想,却不愿再多言细节。
如果可以,他何尝想让这些腌臜事污了妹妹的耳朵?但他更知道,若真为妹妹好,就不能将她永远当作不谙世事、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她日渐长大,终有一日要议亲、出嫁,届时父母兄弟无法再为她遮挡所有风雨。倒不如趁现在,让她知晓这世间除了锦绣繁华,亦有如此黑暗丑恶的角落,免得她将来因过于天真而受人蒙蔽、吃了暗亏。
“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竟、竟也没人管吗?!”韦沉璧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韦沉瑞叹了口气,无奈道:“常侍郎的长子,是荣王府的长史,颇得信重。他的一个女儿,亦是荣王宠妾。有荣王这座靠山,等闲谁敢去管?更何况,那些皆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律法之上,主家权限甚大……你,你且等等为兄,待我入仕,必将此事掀开。”
说白了,这常侍郎便是荣王的党羽,仗着荣王的势,行此禽兽之事。
韦沉璧双眼一闭,深深地、缓慢地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逼着自己将那翻涌的滔天愤懑硬生生压了下去。待到再睁开眼时,眸中虽仍有未散的厉色,但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也正在此时,内间传来了裴茵捧着书跑回来的轻快脚步声。
兄妹二人极有默契地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与抱着书来的裴茵说了会儿话,夸他乖巧伶俐。
又坐了片刻,韦沉璧才拿着那本作借口的《丁酉杂记》,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院落,韦沉璧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由着青黛磨墨。
随后,她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碑帖。笔锋时而凌厉,时而滞涩,映照着她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她就这般沉默地练着字,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银盘似的月亮悄然挂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
墨迹干了一幅又一幅,她的心,也终于在月华下,慢慢沉静下来,变得如同深潭之水,表面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蕴藏着力量。
韦沉璧虽与邹九娘只有几面之缘,却也能看出那是个骨子里带着刚烈与决绝的女子。若真被其父送入常家那等魔窟,日日面对那般非人的折磨与屈辱,以邹九娘的性子,忍到极限之时,必定会选择鱼死网破,手刃仇人以求解脱,这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而若那时,逃出生天、满手鲜血的邹九娘,在绝望中慌不择路,恰好求到她韦沉璧的门前……她会袖手旁观吗?
不,她不会。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被逼至绝境的女子再入死地。
她定会出手相助,哪怕只是给她一条生路。
而一旦她插手,便是直接对上了常侍郎,以及常侍郎背后的荣王!
那不仅仅是荣王宠妾的父亲,更是手握实权的吏部侍郎!动了常侍郎,便是折了荣王的臂膀,狠狠打了荣王的脸面。
荣王岂会善罢甘休?届时荣王必然要倾力报复,将她韦沉璧,甚至将韦家,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柳绯绯……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韦沉璧眸光幽冷,低声自语,“你在那所谓的‘梦境’里,看到的便是这般借刀杀人的戏码?”
好一招毒计!
自己无需亲自动手,只需冷眼旁观,甚至可能还在暗中推波助澜,便能借邹九娘这把“刀”,和常侍郎、荣王这股“势”,将她韦沉璧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韦沉璧不知道,她的猜测已中了十之七八。
唯一没料到的细节是,前世邹九娘杀了常侍郎后趁夜逃出,偶遇韦沉璧,韦沉璧决定冒险护送她出城远走避祸。谁知刚到城门,便被柳绯绯故意挑衅,引来安定侯麾下兵士强行搜查马车,导致邹九娘暴露。
邹九娘为不连累韦沉璧,反手拔簪挟持韦沉璧,意图将她摘清。却没想到,此举被急于立功的严副将误解,一箭射穿了邹九娘的咽喉……
可是,今世不同往日。
邹郎中因小妾丑事自觉颜面尽失,近来深居简出,并未再起将女儿送给常侍郎做妾的心思。柳绯绯为何还要紧盯着这条线,执着于这“借刀杀人”之计?
这或许便是天意弄人。韦沉璧不知道,前世的长公主寿宴上,邹九娘本也想寻机求助,但那日温净远来了,柳绯绯一颗心全系在温净远身上,追着他跑,而无暇他顾;明懿公主一来便将韦沉璧叫走说话,邹九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接近韦沉璧,只能含恨做妾。
而这一世,柳绯绯重生归来,特意去堵太子,明懿公主为帮兄长解围晚到了一刻,恰恰是这短暂的空隙,让绝望的邹九娘抓住了机会,与韦沉璧搭上了话,也由此改变了后续诸多事情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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