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萨满授业
草原上的北风猛烈又冰冷，尤其是穹庐群落最北边，连牧草都长得稀疏，枯黄的草叶被风卷着打在毡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长生天在耳边低语。
布顺达带着一块软羊皮，脚步轻快地穿过几顶零散的穹庐。
羊皮摸在手里像云朵般柔软舒服，她本想第一时间拿给萨满奶奶看看，顺便分享给她赫舍里族人安顿在草原的喜事。
萨满奶奶的穹庐和别处不同，挂有鲜艳的经幡，门帘边系着串风干的兽骨，有狼的獠牙、鹿的犄角，还有几块不知是哪种猛兽的肩胛骨，被岁月磨得发亮。布顺达抬手掀开门帘，一股混合着草药和羊毛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穹庐里光线有些暗，只有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苗映在羊毛毡棚上跳跃。毡上绣着繁复的图案，有盘旋的雄鹰，有奔跑的羚羊，最中央是个圆形的图腾，那是北狄萨满信仰里的长生天象征，用银线绣的日月星辰围着个模糊的人形，据说那便是腾格里的化身。萨满奶奶盘腿坐在火塘边的羊毛垫上，手里捻着根羊毛线，花白的头发用根皮绳简单束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像草原上的沟壑，深且密，却在火光下透着种沉静的威严。
“萨满奶奶，我来啦！” 布顺达把软羊皮放在手边的木桌上，挨着萨满奶奶坐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您看，这是我教牧场姐妹们鞣的皮，比之前软多了，她们说以后做冬衣，再也不怕磨得慌了！还有啊，我们赫舍里的族人都安顿好了，阿古拉王子给了我们一片靠河的草场，今天早上我去看，他们已经搭好了三顶穹庐，还杀了只羊，说要请我吃手把肉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里还比划着，像个吃了蜜糖般的孩子，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以往每次她难过或迷茫时，都会来这里找萨满奶奶，奶奶虽然话少，却总能用几句话点醒她。可今天不同，她心里满是欢喜，只想把这些好事都跟奶奶分享。
萨满奶奶没有接话，只是慢慢放下手里的羊毛线，伸手从火塘边拿起个铜壶，往面前的木碗里倒了碗奶茶。奶茶冒着热气，在碗里晃出一圈圈涟漪，她看着那小小涟漪，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像是透过穹庐，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布顺达见奶奶不说话，也不着急，只是拿起木碗，小口喝着奶茶——奶奶的奶茶熬得恰到好处，不咸不淡，还带着股淡淡的奶皮子香，是她在别处喝不到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萨满奶奶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有力，带着岁月的厚重：“布顺达，你知道这草原上的第一缕风，是从哪里来的吗？”
布顺达愣了愣，摇摇头：“奶奶，我不知道。会是从东边的雪山来的吗？”
萨满奶奶轻轻笑笑，皱纹挤在一起，却透着股温和：“不是雪山，是从混沌里来的。很久很久以前，世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混沌，像木桶里的牛奶，白花花的，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后来，长生天醒了——我们北狄人叫他腾格里，他是这世间最高的神。他看着那片混沌，觉得闷得慌，就伸手拨了拨。你猜怎么着？”
布顺达睁大眼睛，好奇地问：“怎么了？”
“那些清澈的混沌，就往上飘啊飘，飘着飘着，就变成了天；那些浑浊的，就往下沉啊沉，沉着沉着，就变成了地。” 萨满奶奶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比划着，像是在重现当年的场景，“可天和地刚分开时，都是平的，没有山，没有河，也没有草原。长生天就找了个助手，叫埃里克-汗，他们俩一起，把天拉得高些，把地压得实些，又在地上捏出高高的山，挖出弯弯的河，还撒了把草籽，这才有了咱们现在的草原。”
她顿了一下，喝了口奶茶，继续说道：“天和地弄好了，长生天又觉得孤单。他就对着天空吹了口气，出来 99 个天神，也叫腾格里；又对着大地吹了口气，出来 77 个地灵，我们叫地母，负责护着山里的树、河里的水。那 99 个天神里，有 44 个是恶神，躲在东边，领头的叫策根-策布德格，最喜欢搞破坏；剩下55个是善神，住在西边，神王叫罕- 呼日穆斯塔——你听说过拜火教吗？他原本是拜火教的神，后来到了咱们北狄，好多人都把他当成长生天，其实不是的。长生天是没有对手的，他就是最高的，不像罕-呼日穆斯塔，还要跟恶神打架。”
布顺达听得入了迷，连手里的奶茶都忘了喝：“那后来呢？有了神和地母，就有我们了吗？”
“那时还没有人类呢！” 萨满奶奶笑着说，“神和地母看着空荡荡的草原，觉得没意思，就想造些有智慧的东西。他们找了张羊皮，缝成了人的样子，又去河边挖了些泥土，往羊皮里填。第一次填的时候，线没缝好，多出来一块，就成了男人；第二次缝的时候，线不够了，少了一块，就成了女人。这就是世上第一对男女，也是咱们所有人类的祖先。”
她指了指布顺达的手：“咱们现在身上没有厚厚的毛，就是因为后来出了岔子。长生天怕这两个人类孤单，派了一对猫狗跟着他们，狗负责看家，猫负责抓老鼠。那时候的人，身上长着毛，能活好几百年，他们不想着抢草场，不想着打架，每天就是放放羊，草原上安安静静的，比现在还美。”
布顺达听得入迷，眼里充满期待：“那后来呢？是怎么变成我们的模样？”
提到这个，萨满奶奶的语气沉了下来，火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有些严肃：“都是因为埃里克-汗。长生天造了人类和万物后，就忙着护佑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管埃里克了。埃里克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心里就恨上了长生天。他先是杀了长生天派去送消息的使者，后来还偷偷暗算长生天，想把天捅个窟窿。众神知道了，就把他绑起来，扔到了冥界。可他在冥界也不安分，跟冥界的恶鬼生了9个孩子，这些孩子跑到草原上，带来了瘟疫、洪水，还有战争。”
“更糟的是，埃里克后来也从冥界逃了出来，跑到人间，用牛奶和羊肉把守护人类的猫狗引走了。他偷偷摸进人类的穹庐，把冥界的污秽抹在了那对人类祖先身上。等神发现的时候，那对祖先已经变得又脏又凶，眼里全是欲望，抢夺更多的牛羊，占有更多的草场。神没办法，就让狗回来，用舌头把人身上的污秽舔掉。狗舔过的地方，毛就掉光了，变成了现在咱们这样；可没舔干净的地方，就留下了欲望和恶念。从那以后，人类就再也不能活到几百年了，会生病，会老死，还会因为抢东西打架。”
布顺达听得心里发慌：“那长生天不管吗？”
“长生天管啊！”萨满奶奶叹了口气，“他看着人类变成这样，心里很难受，就派萨满做他的使者，在人间传递他的意思，教人类向善，教人类爱护草原，爱护生物。可有些人类啊，早就忘了长生天的教诲，眼里只有权力和草场，连自己的亲人，族人都能杀掉。”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看向布顺达，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布顺达，你知道吗？阿古拉是长生天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我见过的最仁慈的君主。”
布顺达被萨满奶奶的突然调转话头给带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啊，阿古拉王子很好，他不会轻易相信不轨之人的挑唆，重情义，不顾危险的救李默先生，他会宽恕赫舍里族人的罪过，还给我们草场，不像有些贵族，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止这些。” 萨满奶奶缓缓说道，“冬天闹雪灾的时候，好多牧民的羊都冻死了，连吃的都没有。阿古拉把自己的存粮拿出来，还亲自带着士兵去铲雪，救了好多人。前年，北漠的拓跋狼想抢咱们的草场，阿古拉带着兵去边界，明明能打赢，却没杀掉拓跋狼的人，只是把他们赶了回去，他怕打仗会死太多无辜的牧民百姓。”
她的声音里满是赞赏：“阿古拉聪明，又心善。只要他在，咱们北狄草原，就能安安稳稳的，牧民们能吃饱穿暖，不用再怕雪灾，不用再怕战争。”
布顺达听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阿古拉时，他穿着件普通的皮袍，跟着牧民一起放羊，一点都没有王子的架子。她还沉浸在因为大金的覆灭而难过时，是阿古拉劝她：“难过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活下去慢慢成长强大。草原这么大，总能容得下你们。”
这时，萨满奶奶的语气变得沉重，她咳嗽了几声，用手捂着嘴，脸色也比刚才苍白了些：“只是……长生天让我看到了些东西，阿古拉将来会遇到一场巨大的危机，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更危险。”
布顺达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奶奶，什么是什么样危险？是战争吗？”
萨满奶奶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长生天的指引总是模糊的。但我知道，那场危险会让阿古拉性命存危，会让草原血流成河。”
她看着布顺达，伸手握住她的手。萨满奶奶的掌心很粗糙，满是老茧：“布顺达啊，我老了，眼睛越来越花，耳朵也越来越背，怕是等不到阿古拉渡过那场危险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能继承我衣钵的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直到我遇见你。”
布顺达愣住了，她看着萨满奶奶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期盼，还有急切。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是个好孩子。”萨满奶奶继续说道，“你教牧民鞣皮、织布、治病，心里装着族人，也装着草原的牧民。你不贪权力，也不贪钱财，心里有善念，这就是长生天喜欢的样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着报仇，想着大金的事，可你要记住，草原是咱们所有人的家，阿古拉是能守护这个家的人。”
她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让你做我的继承人，做长生天新的使者。我会教你认识草原上的草药，教你萨满舞，教你跟长生天对话，教你怎么在危险的时候保护牧民，保护阿古拉。等我走了，你就替我守护这片草原，守护长生天的子民，帮阿古拉渡过那场危险，好不好？”
布顺达的心跳得很快，她看着萨满奶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火光，也映着她的影子。
她想起自己在黑铁城看到的火光，想起族人死去时的惨状，想起赫舍里的族人现在终于有了安身之处，想起阿古拉对草原的守护。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拥有能保护他们的能力，为何不去这么做呢？报仇虽然重要，可守护这片能让族人活下去的草原，不让更多的人重蹈覆辙更重要。
“萨满奶奶，”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愿意。愿意替您守护草原，守护族人，守护长生天的子民。”
萨满奶奶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不少，皱巴巴的皮肤像草原上盛开的花：“好，好啊！总算没让我失望。从明天起，你就来我这里，我教你萨满的本事。帮你觉醒与长生天沟通的能力。”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兽骨吊坠，吊坠上刻着个简单的腾格里图腾，递给布顺达：“这个你拿着，它能保佑你平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长生天在看着你，草原的地母在护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布顺达接过吊坠，入手有些凉，却带着股莫名的安心。她把吊坠紧紧攥在手里，对着萨满奶奶重重地点了点头：“奶奶，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从今天起，她的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一份属于萨满的责任，一份守护草原的责任。而这份责任，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萨满奶奶看着布顺达坚定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拿起刚才的羊毛线，继续捻着。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始终带着抹淡淡的笑意，像看到了草原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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