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不是闭上眼睛的那种黑，而是某种具有重量和质感的、压迫着眼球、堵塞着耳膜的实体。空气不再流动，凝固了一般，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尘土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腥的铁锈味。
李明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震得他受伤的肩膀钻心地疼，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搅动。他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在眼前晃了晃——什么也看不见。
记忆像断片的录像带，最后定格在刘猛那狰狞扭曲的脸和狠狠砸下的斧柄，以及通讯设备摔碎时迸出的那一小簇火花和青烟。
然后……是天崩地裂。
不是形容，是真正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头顶崩塌的巨响和震动。巨大的声浪瞬间冲垮了耳膜，只剩下持续的高频耳鸣。地面疯狂跳动、倾斜，人被抛起来，又砸下去。混凝土碎块、扭曲的金属、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落。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后背重重撞在某个坚硬的角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随后便被倾泻而下的碎石和尘土 partially 掩埋。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比之前刘猛离开后的死寂更彻底，更绝望。
“呃……”他试图发声，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沙哑的气音，嘴里全是沙土的味道。
“咳……咳咳……”
“呜……”
“妈……疼……”
细微的、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黑暗的不同角落传来，像垂死小兽的哀鸣。
还有人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李明挣扎着，用左手拼命扒开压在胸口和腿上的碎石瓦砾。每动一下，右肩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勉强从废墟堆里挣脱出来，半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水泥块上，剧烈地喘息着。
“有人吗？还有人能动吗？”他用尽力气喊道，声音在密闭、压抑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
回应他的是几声更加清晰的呻吟和啜泣。
“李……李头儿？是你吗？”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是小陈。
“我……我在这……腿好像被压住了……”另一个虚弱的声音，是老吴。
“呜呜……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李明的心稍微落下一点，又沉下去更多。活着，但都受了伤，被困住了。
“别怕！都别慌！节省体力，慢慢活动一下，看看能不能动！”他强作镇定地指挥着，尽管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摸索着身上，竟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小小的、备用的战术手电。按下开关，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虽然只能照亮眼前几米的范围，却足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光柱所及，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防空洞顶部大面积坍塌，巨大的预制板扭曲着砸落下来，将空间分割得支离破碎。原本堆放物资的地方被彻底掩埋，只剩下一些边角碎片。空气中漂浮着大量的灰尘，在手电光下像一场永不停止的灰色雪雾。地上，隐约能看到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
他艰难地移动光柱，寻找幸存者。
小陈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额头上破了个口子，血流了半张脸，但看起来还能动。
老吴比较惨，半截身子被一块掉落的洞顶装饰板压住了，正痛苦地呻吟着。
还有另外三四个人，也都带着伤，挣扎着从废墟里爬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李明数了一下，加上自己，一共七个人。之前剩下的大概有十二三个……其他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快！能动的，先帮老吴！”李明咬着牙，用左手撑起身子，踉跄着朝老吴走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的碎石在滑动，仿佛整个结构随时会再次崩塌。手电光晃过那些被巨大碎石彻底掩埋的区域，下面没有任何声息。
一种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他。食物、水、药品……所有的一切，都被深埋在了这万吨的废墟之下。他们侥幸活了下来，却不过是换了一种更缓慢、更痛苦的方式走向死亡。
“一二……三！起！”
几个人用还能动的手，拼命撬动那块压着老吴的板子。老吴发出痛苦的惨叫，但板子只是微微松动了一下。
“不行……太重了……”小陈带着哭腔说，他额头上的血又流了下来。
李明喘着粗气，右肩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他用手电照了照板子下面，心猛地一沉——老吴的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即使撬开板子，恐怕也……
“找……找东西撬！”李明的声音沙哑，“找棍子！任何东西！”
人们开始在有限的、未被掩埋的范围内摸索，寻找一切可能利用的工具。但刘猛之前的洗劫和这场致命的轰炸，几乎摧毁了一切。最终只找到半截扭曲的钢筋和一根断掉的木棍。
利用这简陋的工具，几个人拼尽全力，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在一起，终于一点点地将那块板子撬开了一条足够宽的缝隙。
“快！拉他出来！”
小心地，艰难地，将老吴从重压下拖了出来。老吴的右腿血肉模糊，显然已经断了，他痛得几乎晕过去。
没有药，没有绷带。小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笨拙地试图给老吴止血包扎。
李明用手电扫视着这个被压缩了数倍的空间。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刚刚经历地震的、狭小的石头盒子里。空气越来越浑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大量的粉尘，让人喉咙发痒，胸口发闷。
“水……谁还有水？”有人虚弱地问。
没有人回答。水壶早在之前的混乱和坍塌中不知丢到了哪里。即便找到，恐怕也早已空了或者破了。
饥饿和干渴，这两个被短暂遗忘的魔鬼，再次狞笑着露出了獠牙，并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迫近。
李明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关闭了手电以节省电量。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只剩下众人痛苦而压抑的喘息声。
困兽之斗。
他们就是那笼中的困兽，受伤，疲惫，饥渴，被埋葬在黑暗的地底深处。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已断绝，生存的资源荡然无存。
希望，像手电筒那最后一点微光，在无尽的黑暗面前，渺小得可笑，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李明闭上眼睛，肩膀的疼痛和心灵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王智最后的警告，想起刘猛的背叛，想起那场毁灭性的轰炸。
王智……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取代。
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们被困在这里，只能依靠自己，进行这场注定无比艰难的……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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