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市东大街古玩城，刚过晌午，日光灼灼，蒸腾起青砖缝隙间沉积百年的旧尘气息。鼎沸人声裹着各种方言讨价还价，摊位上瓷器铜锈混杂着檀香沉香，喧嚣中藏着无数淘金客的贪婪心跳。
林枫穿梭于拥挤摊位间，目光如古井深潭。识海中那面沉寂的青铜古镜微微震荡，温润凉意浸透双眼——神瞳能力无声开启。视野骤变，无数古物周身腾起形态各异、明暗不一的淡薄光晕，如无数秘语等待解读：一件光绪民窑粉彩小碟，氤氲着黯淡的土黄色微光；一枚断口粗粝的战国半两钱，灰白气息挣扎萦绕；甚至摊位上压着油布的砖砚，亦渗出浑浊不均的灰白气息。
“多数平庸，偶有微光…难见真龙。”林枫心中低语，神瞳所见光晕，正是器物所蕴灵气与岁月沉积的具象，色泽越纯正、形态越凝练，价值便越高不可攀。
脚步未停，行至拐角冷清处，一个不起眼摊位映入眼帘。摊主是位满脸沟壑的老农，蹲在地上，沉默地望着来往人群。摊上物件不多，一只釉彩剥落的瓷枕，几枚铜绿斑驳的箭镞，角落里，一个布满了泥垢的梅瓶斜倚着，瓶身积满尘垢，瓶口甚至磕碰出米粒大小的豁口。
“老哥，这罐子…看看？”林枫顺势蹲下，声音平稳无波。
“老物件儿了，祖上传下来压咸菜的，豁口了，便宜，两万拿走。”老农眼皮都没抬，语气像谈论一筐白菜。
林枫目光落在梅瓶上，神瞳之力全力运转。视线穿透那层极富欺骗性的污垢，瓶身深处骤然迸射出惊心动魄的湛蓝光华！纯净如高原融化的碧空，辉光凝练如实质，流淌间勾勒出磅礴威严的云龙之形：巨龙盘绕瓶身，矫健身躯冲破云海，龙睛灼灼，爪牙锋利，鳞片在蓝色釉面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破壁腾空！瓶底，一圈涩胎无釉的圈足露胎处，浸染着极其深沉自然的土沁，如大地血脉烙印其上。神瞳反馈的信息洪流般涌入脑海——“元枢府窑霁蓝釉堆白暗刻云龙纹梅瓶！至正年间官造！”
心脏如战鼓擂动。元代霁蓝釉本就珍稀如凤毛麟角，堆白暗刻云龙纹更是官窑重器专属。此瓶虽口沿微损，却丝毫无损其身负的皇家气象与艺术巅峰价值！何止千万？亿万也当之无愧！
林枫强抑波澜，指尖拂过瓶身一处积垢稍薄处，感受着指尖下那历经七百年仍冰润如玉的釉质触感：“有点意思，脏得厉害，口还伤了。八千？” 摊主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再加点，一万五，不能再少。”
“一万二，成了就付钱。”林枫语气不容置疑，手已伸向口袋。
“好大的口气！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张嘴就敢砍价？”一个倨傲的声音如冷水浇顶。人群被粗暴分开，身着花哨纪梵希t恤的周少，带着浓重的古龙水味和一群跟班，簇拥着一位戴金丝眼镜、山羊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踱步而来。周少眼神掠过那梅瓶，不屑地撇撇嘴，视线却像毒蛇般紧紧缠住林枫，满是挑衅与恶意。
“周少有何指教？”林枫眼皮都没抬，指尖仍停留在冰凉的瓶身。 “指教？怕你眼瞎糟蹋祖宗东西！”周少冷哼一声，转向身旁老者，立刻换了副谄媚嘴脸，“李老，您是瓷器泰斗，掌掌眼，看看这破烂值几个铜板？”
山羊胡老者矜持地踱步上前，从怀中掏出放大镜和高亮手电，装模作样地审视梅瓶。灯光扫过污垢，老者眉头紧锁，指尖挑剔地划过瓶颈豁口，又用力蹭了蹭瓶身几处积垢厚重处，露出底下偏暗沉的蓝色釉面（实为污垢渗透导致的视觉偏差），然后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器型尚可，但釉色晦暗发闷，火气尽失，堆塑龙纹僵硬呆板，毫无元代龙睛灼灼、爪牙生风的凌厉神韵。特别是这口沿缺损，更是致命伤！依老夫看，不过民国时期地方小窑仿品，做工粗劣，蒙骗外行之流。价值…呵呵，万把块顶天了。”
“听见没？李老金口玉言！”周少志得意满，声音拔高，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一万块买个破罐子？啧啧，林枫，你这‘捡漏王’的名头，水分不小啊！”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嗤笑。李老在本地收藏界颇有名望，他的话就是权威。
林枫心中冷笑，神瞳所见那纯粹浩瀚的蓝霞龙气岂能有假？这李老要么真是浪得虚名，要么…就是周少请来演戏的托儿！他面上波澜不惊：“李老目光如炬。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摊主老哥，一万二，成交？”
“慢着！”周少猛地踏前一步，拦住林枫掏钱的手，笑容阴鸷，“既然你这么喜欢‘捡漏’，我这倒有件好东西，刚从南洋回流，保真保老！敢不敢当场比比眼力？也让大家开开眼！”他一挥手，一个跟班立刻捧上一个硕大的锦盒。
盖子掀开，一件青花缠枝莲纹大罐跃入眼帘。罐体饱满，釉色白中闪青，青花发色浓艳，缠枝莲花纹饰繁复华丽，底部赫然打着“枢府”篆书款！乍一看，器型规整，宝光莹莹。“元代青花人物故事大罐，‘鬼谷子下山’同款窑口！传承有序，海外回流！”周少唾沫横飞，得意扬扬，“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就赌你今天身上所有现金！外加你这‘捡漏王’的名号！你若输了，跪下叫声周爷爷，承认自己是个棒槌！我若输了，这罐子归你，再赔你五十万现金！”
喧闹的市场瞬间死寂。所有人目光聚焦于林枫身上。元代青花人物罐稀世罕见，周少敢押此重宝，必是信心爆棚。李老适时捋须微笑：“此罐青花发色沉稳，深入胎骨，苏麻离青料特征明显。釉面肥厚呈鸭蛋青色，缠枝莲绘画笔触流畅，时代特征一目了然。堪称开门到代的元青花重器！”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周少与李老一唱一和，就是要用这精心炮制的“重器”诱他入彀！林枫神瞳早已锁定那青花大罐。罐身同样腾起光华，却是驳杂混乱的一团：靛蓝、灰绿、惨白，如同劣质颜料搅在一起，稀薄浅淡，毫无凝练厚重的历史积淀感。罐底那“枢府”款识位置，更是光晕断裂，透着一股生硬刺眼的贼光！
林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赌注太小。” 周少一愣：“你…什么意思？” “加上你那辆停在街口的法拉利488。”林枫目光如电，直刺周少瞳孔，“敢不敢？”
周少脸色瞬间涨红如猪肝，随即狂怒：“好！好得很！林枫，你就等着倾家荡产给我磕头吧！”围观人群彻底炸锅，激动低语汇成一片嗡鸣。“疯子！元青花罐赌法拉利？”“周少这次可是下了狠手！”“那年轻人怕是要栽大跟头…”
林枫不再理会周少，径直走向那只青花大罐。他并未拿放大镜，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屈指如钩，对着罐身中部空白釉面处，突然连续快速地轻弹三下——“叮！叮！叮！”清脆悠扬，如珠落玉盘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清晰回荡。
精通瓷器者皆知，真品古瓷胎骨坚实致密，敲击声清越绵长。而现代仿品多用气窑快烧，胎骨疏松，声音必然短促沉闷，甚至发糠发木。
这三声脆响，已然昭示了什么。李老脸色微变，山羊胡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林枫动作未停，拿起周少刚刚用过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利剑，猛地顶住青花罐内壁一处莲瓣纹饰边缘！强光穿透釉层，一瞬间，釉下景象纤毫毕现：青花料凝聚处，本该深入胎骨的“铁锈斑”锡光颗粒，竟如拙劣的撒盐般浮于釉层表面，呈现出一种生硬的、颗粒粗大的反光点！更有甚者，几处笔画的边缘，竟暴露出极其细微的、现代硬笔工具才能形成的刻画痕迹！
“元代苏麻离青料，高铁低锰，烧成后青花深入胎骨，形成自然凹陷的‘铁锈斑’，迎光侧视呈现锡光，深沉内敛，”林枫声音不大，却如淬火的冰凌，刺破所有喧嚣，“诸位请看！这锡光浮于表面，颗粒粗劣可疑，分明是后世用含铁化合物人工点染仿冒！再看这笔画边缘瑕疵——”光束精准移动，“真品元青花，笔触是毛笔一气呵成的浑厚磅礴！这刻痕，却是现代合金刻刀留下的生硬边角！匠气十足，毫无古意！”
光束再移，牢牢锁定罐底那方篆书“枢府”款识。强光下，印款边缘竟显出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釉层堆叠和釉色断带！“真品官窑款识，印于湿胎上釉，经高温熔融，字口边缘定然釉层肥厚，与胎釉浑然一体。此款边缘釉层堆叠断裂，分明是后刻伪款，再以低温釉料拙劣填涂！破绽百出！”林枫字字如刀，狠狠扎向周少和李老煞白的脸。
“至于这釉面宝光——”林枫冷笑一声，随手从旁边摊位上拿起半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哗啦”一声，尽数泼在青花大罐光滑的腹部！水流迅速淌下，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水流所过之处，那层看似温润内敛的“宝光”竟瞬间消退，露出釉面下一种油腻而刺目的亮光！如同劣质玻璃的反光！
“这是现代高光化学釉！泼水即现原形！真品古瓷的宝光，是七百多年时光摩挲与釉层老化形成的温润内蕴，岂是这种化学涂料能模仿万一？”林枫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雷霆般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洞穿力。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疾风骤雨、刀刀见血的揭秘震得目瞪口呆。李老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颤抖起来，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都浑然不觉。周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嘴唇哆嗦着，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
“你…你胡说！这是污蔑！是污蔑！”周少嘶吼着，试图抓住最后的稻草。 “污蔑？”林枫眼神如万载寒冰，猛地一指那对白霁蓝梅瓶，“真品在此，何不自观！”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梅瓶。无须林枫再言半分，在青花赝品那令人作呕的低劣反衬之下，梅瓶纵然污垢满身、略有微瑕，那份沉静如深海的湛蓝釉色，那堆塑云龙在污垢缝隙间透出的磅礴古意和力量感，已然形成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宣告！
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扑通！”一声闷响。承受不住巨大压力与羞辱的李老，双眼翻白，竟直挺挺晕倒在地。
林枫不再看周少一眼，转向那如同石化般的老农摊主，掏出一万二千现金塞入他粗糙的手中：“老哥，钱收好，罐子我拿走了。”他俯身，珍而重之地抱起那件承载着元代窑火与云龙精魂的霁蓝釉梅瓶。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敬畏的目光无声地追随着他。林枫抱着梅瓶，步伐沉稳，走向周少那辆扎眼的红色法拉利488，冰冷的声音清晰响起：“车钥匙。五十万现金。周公子，愿赌，就要服输。”
夕阳熔金，将林枫抱着梅瓶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坐上驾驶位，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后视镜里，映出周少失魂落魄瘫坐在地的狼狈身影，以及远处古玩城门口阴影里，几道快速消失、眼神怨毒的身影。
指尖拂过梅瓶冰润的釉面，那沉睡七百年的湛蓝龙气似乎微微脉动。林枫嘴角浮起一道冷峭的弧度。
风暴将至？他眼底深处，神瞳之力运转时独有的苍茫青铜色一闪而逝。
呵，那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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