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拍卖会特有的空气黏稠而压抑，混杂着陈年木料、旧书卷和昂贵雪茄的复杂气味。穹顶吊灯投下昏黄的光，勉强照亮长条桌旁一张张模糊而精明的脸。窃窃私语如同暗河在石缝间流淌，每一次落槌都牵动着无形的神经。这里是“墨韵轩”，表面是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实则是燕京城藏家圈心照不宣的隐秘交易场。
陈默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脊背挺直，目光沉静地扫过一件件拍品。他身边的苏晚晴，墨韵轩年轻的女拍卖师，一身素雅的月白旗袍，乌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温婉的书卷气。她偶尔低声向陈默介绍几句拍品的来历或趣闻，声音清朗悦耳。
“最后一件，压轴品！”拍卖师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两个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半米高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抬上展台。瓶身线条流畅，釉色莹润，青花发色也算沉稳。
“清中期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底款‘大清乾隆年制’……”拍卖师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介绍词，语气却有些干涩，“……经多位行家掌眼，断为近二十年高仿，工艺精湛，几可乱真。起拍价，五万。”
场内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是更深的沉寂，夹杂着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这瓶子，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墨韵轩的拍台上了。前两次，无人问津，流拍收场。高仿终究是高仿，做得再像，也难入真正藏家的法眼。它像一个被戳穿的华丽谎言，尴尬地立在聚光灯下，瓶身上几道细微的冲线（瓷器裂纹）和一处不起眼的缩釉点，在行家眼中更是坐实了其“赝品”的身份。
陈默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那青花瓶的底部。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青花料和釉面掩盖的裂缝，如同岁月不经意间划下的一道浅痕。然而，就在那裂缝深处，借着灯光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折射，他捕捉到了一抹异色——那绝非青花的钴蓝，亦非釉水的清亮，而是一种沉淀了数百年光阴的、内敛深沉的古旧墨色！
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涌向指尖。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里炸开。几乎是本能，陈默的意念沉入识海深处。
“开！”
无声的指令在脑中炸响。刹那间，他深邃的眼眸深处，两点微不可察的金芒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随即化作无数细密玄奥的金色纹路，瞬间覆盖了整个瞳孔！眼前的世界骤然剥离了表象的浮华。
神瞳开启！
那件立在展台上的青花梅瓶，在陈默的视野里骤然褪去了所有釉彩，化为一片由无数细微光点和流动能量构成的奇异景象。构成瓶身的物质粒子、烧制时残留的火气、漫长岁月沉淀的“包浆”灵光……一切无所遁形。他的目光穿透致密的瓷胎，无视那层精美的青花伪装，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刺入瓶底那道细微裂缝深处。
视线聚焦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轰——！
一幅幅破碎而磅礴的画面，裹挟着海啸般的信息流，蛮横地冲入陈默的脑海！
他“看”见：江南富春江畔，山峦起伏如龙蛇奔走，江流浩渺，烟波无尽。一位清瘦老者，须发皆白，立于江边孤峰之巅，山风鼓荡着他宽大的衣袍。老者凝望天地，目光深邃如渊，手中画笔饱蘸浓墨，挥毫泼洒，笔走龙蛇！那墨色，苍润华滋，干湿浓淡间，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混沌之气，又带着阅尽沧桑后的沉静与超然。笔锋所过之处，山石树木、云霭江流，皆被赋予了磅礴不息的生命力！画作将成之际，风云突变，烈火冲天而起，贪婪的火舌疯狂舔舐着这天地间的至宝……
画面崩碎，最终定格在一角残卷之上。那残卷边缘焦黑卷曲，带着烈火焚烧的惨烈痕迹，但其上残留的山水墨韵，却依旧磅礴浩瀚，直指人心！一个名字如同惊雷，带着无上的重量，轰然烙印在陈默的识海深处——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元代四大家之首！那幅被誉为“画中兰亭”，承载着中国文人画至高精神，在数百年间历经传奇、惨遭火劫、一分为二的无上神品！眼前这青花梅瓶底裂缝中隐藏的，竟是那幅传世巨作在火劫中失落、被无数人苦苦寻觅却杳无音信的烬余残片！
巨大的震撼让陈默呼吸都为之一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刺痛感才勉强将他从那股跨越时空的悲怆与狂喜交织的洪流中拉回现实。神瞳的金芒悄然隐去，眼前依旧是那个灯光下略显孤寂的青花梅瓶。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平静，再次响起：“……流拍品，清中期仿乾隆青花缠枝莲纹梅瓶，起拍价五万。有哪位先生女士感兴趣？”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询问，显然并未抱任何期望。
死寂。无人应声。只有角落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这件“高仿废瓶”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呐喊。他缓缓地、更加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动作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68号，五万。”拍卖师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惊讶。
唰！
数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角落的陈默身上。惊讶、不解、嘲讽、看热闹……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苏晚晴也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深切的担忧。她红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五万第一次……”拍卖师环视全场，准备落槌。
“十万！”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傲慢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声音来自前排正中的贵宾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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