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中，人影幢幢。
那并非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个！他们如同从沼泽的阴影中凝结出的实体，缓缓剥离了芦苇的伪装，显露出他们真正的身形。这些人，与陈恪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相同。
他们身着暗褐色的、由某种不知名野兽的鞣制皮革制成的皮甲，甲片上用兽筋缝合，边缘磨损，却充满了原始的厚重感。他们的脸上、手臂上，都涂抹着与沼泽淤泥颜色相近的泥彩，这不仅是伪装，更像是一种图腾，一种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仪式。他们手中的弓箭，并非匈奴王庭制式的角弓，而是用坚韧的木材与兽筋制成，箭矢的箭头，有的是磨尖的兽骨，有的是黑曜石，闪烁着冰冷而原始的寒光。
数十支箭矢，从不同的角度，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陈恪牢牢锁定。箭矢的末梢，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动，那不是风吹的，而是拉满的弓弦上，射手那稳定而致命的力量在传递。
这些人的装束，并非匈奴王庭的风格，更加原始，更加彪悍，带着一种久居山林、与世隔绝的部族所特有的、未经驯化的野性。
为首者，是一名身材格外高壮的中年汉子。他比周围的人高出一个头，肌肉虬结，如同盘错的树根。他的脸上，纹着一幅青黑色的、狰狞的图腾，那图腾的样式，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又像是一头从深渊中探出的巨兽，充满了神秘而邪异的气息。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用某种巨兽的腿骨打磨而成的骨矛，矛尖在灰暗中闪烁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白光。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陈恪，那眼神中，没有匈奴人的贪婪与暴戾，只有一种冰冷的、守护领地的审视与敌意。他的视线，在陈恪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如墨的水潭，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几乎难以听懂的匈奴语口音，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
“外乡人！离开圣潭！亵渎者，死！”
陈恪的心念，在这一刻电转。他立刻明白了！这些人，并非伊稚斜的麾下，而是世代居住于此、守护这片沼泽的当地土着部族！他们显然将这片区域视为禁地，而自己，以及自己身上所带有的、与碎片同源的气息，引来了他们。
他们口中的“圣潭”，恐怕就是眼前这个邪气冲天的黑水潭！
“我无意亵渎！”陈恪立刻用他那生硬的、带着中原口音的匈奴语高声回应，试图解释，“潭中有邪物，正在污染你们的土地和水源！我是为摧毁它而来！”
那纹面首领闻言，脸上的青黑色图腾仿佛因为他的愤怒而扭曲了起来。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讥讽的嗤笑，那笑声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一种根深蒂固的、固执的愚昧。
“谎言！”他低吼道，声音中带着一种被触动了信仰的狂热，“圣潭自有神灵！它的威严，岂容你一个外乡人置喙！任何惊扰神灵安眠者，都要用血来祭祀！”
陈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这个部族，要么是将碎片散发出的那股邪恶力量，误认为是所谓“神灵”的威能，世代敬畏；要么，他们中的某些智者，明知水潭之下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却因为世代的恐惧与无力，已经选择了一种臣服与供奉的姿态，将其神化，以此来安抚族人的恐惧。
无论是哪一种，他的解释，在他们听来，都无异于一种亵渎，一种试图窃取他们“神灵”力量的谎言。
沟通，已经完全无效。
那纹面首领，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不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骨矛，猛地向前一挥！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片压抑的寂静，瞬间被撕裂！
“咻！咻！咻！”
数十支箭矢，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致命的暴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朝着陈恪所在的位置，铺天盖地地射来！
箭雨覆盖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
陈恪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他体内的内力，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此刻，他甚至连提起护体真气都无比艰难！
“跳进潭里！”杜衡的意念，在这一刻，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他脑海中炸响！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陈恪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最后些许力气，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向前或向后，而是向着那片散发着无尽邪恶与不祥的、漆黑如墨的水潭，纵身跃去！
“噗通！”
他庞大的身躯，砸破了那死寂如镜的潭面，激起一圈漆黑的涟漪，瞬间便被那粘稠如墨的潭水所吞没。
几乎在他入水的同一瞬间，箭雨便到了！
“噗噗噗噗——！”
无数的箭矢，狠狠地钉在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以及他身后的芦苇丛上，发出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水潭边，那些土着武士们，看着那圈缓缓散开的黑色涟漪，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与不解的神色。
“他…他跳进圣潭了？”一个年轻的武士，不敢置信地说道。
“疯子…”另一个年长的武士，喃喃自语，“他会被圣潭的神灵撕碎的…”
那纹面首领，也皱起了眉头。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恢复了死寂的潭水，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光芒。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宁愿选择投入那片连他们都不敢靠近的、被诅咒的“圣潭”，也不愿面对他们的箭矢。
然而，他们不知道，陈恪所面对的，比他们的箭矢，要恐怖一万倍。
冰冷的、仿佛带着某种生命力的潭水，瞬间包裹了陈恪的全身。那潭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吸食生命力的阴寒，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侵蚀着他的肌肤。
而那股从潭底散发出的、纯粹的邪恶威压，在水中，被放大了十倍、百倍！它不再是单纯的精神压迫，而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着他的灵魂，拖拽着他，向着那无尽的深渊，沉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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