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掠过校场边缘的旌旗，苏桐指尖轻抚战报边缘，纸面墨迹未干。她刚将《装备列装进度表》分送各处，一名斥候便疾步闯入点将台，双手呈上一只封蜡完好的竹筒。
她拆开，只扫一眼，眉心微凝。
尉迟凌峰正欲离去，见她神色有异，转身走近：“可是北境出了事？”
“三日前，黑水原东侧隘口发现陌生马蹄印，深而密集，非牧民所留。”她将竹筒递过去，“昨夜又有探子回报，西狄在青崖关外增派巡骑，每队十人，昼夜不歇。”
尉迟凌峰眉头一沉，迅速展开附图细看。“这不是例行换防，是布哨。他们盯上了我们新军动向。”
霍震霆此时从帐外步入，甲胄未卸，面色冷峻。“不止西狄。南诏使臣前日借道边境暗市，与西狄密使碰面，交易的不是货品，是粮册副本。”
帐内一时寂静。
苏桐缓步走到舆图前，取红笔在三国交界处圈出七点。“西狄屯兵于青崖、铁岭；南诏调卒往云渡河岸；东海藩国两艘战舰离港北行，航向直指我东海水营防线。”她顿了顿，声音清冷，“动作齐整，时机相近，绝非巧合。”
尉迟凌峰盯着地图，拳头缓缓握紧。“若他们真联手压境，新军虽备利器，却未历实战。第一波冲击，能守住吗？”
“怕的不是他们联手，”苏桐目光未移，“是他们以为我们会怕。”
她转身唤来副官，下令封锁边境消息流通，禁止民间私传军情，同时命军工坊暂停公开试射火器，所有器械调试转入内坊进行。
“利器不在炫示，而在可用。”她说，“此刻张扬，只会激其先机；隐而不发，方能察其本意。”
霍震霆点头：“我已加派密探潜入两国边境驿站，专查往来文书与粮草调度。若有结盟迹象，必有文书传递。”
“不必等他们结盟。”苏桐取出那截铜管望远镜，轻轻放在案上，“昨日匠人补交了《战车山地通行测试录》，三十辆改良战车皆通过黑水原北坡险道，最窄弯道仅容车身半尺余隙。这说明什么？”
她环视二人：“说明我们已能在他们认为不可行之地机动布防。他们警惕，是因为看到了变化——可他们看不到全貌。”
尉迟凌峰眼中渐亮。
“他们知道我们有了新车、新铳，却不知我们已有能力在七日内调动突击营至任意关隘。”她指向舆图上的八处要塞，“即日起，轮训范围扩展至北境八关，以‘演武巡防’名义实兵部署。每关驻留三日，演练不同地形应对方案。”
“工造营赶制十台便携式烽燧信号机，优先配发至前线哨塔。”她落指于青崖关，“一旦发现大规模集结，无需回禀，直接燃信炮三层连响，由最近营地接应研判。”
霍震霆沉声道：“若他们故意制造小规模冲突试探呢？”
“那就让他们试。”苏桐语气平静，“但每一次接触，都要留下痕迹。我们要让他们的每一次探手，都变成暴露意图的证据。”
她抬眼看向尉迟凌峰：“你即刻启程巡视北线要塞，统辖所有军情上报，凡涉及兵力调动、粮草运输、通信频次者，一律汇总直送御前。我不看碎片，要看脉络。”
尉迟凌峰抱拳领命：“末将领令。”
他又问：“若遇敌军越界挑衅，如何应对？”
“守界不退，但不出击。”她答得果断，“伤一人，报一人；损一帐，记一帐。我要他们在动手之前，先掂量代价。”
霍震霆也上前一步：“谍报甄别一事，我亲自督办。凡可疑使节往来、商队异常、驿马延误，皆列档备案。必要时，可放一条假讯出去，看谁来接。”
苏桐微微颔首：“可以。但内容必须真实中有虚——比如透露‘突击营将于半月后赴西线演训’，实则主力仍在东境待命。”
“声东而形西？”霍震霆嘴角微扬，“好计。”
“这不是计。”苏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是布局。他们联合，是因惧我强盛；可若他们发现，我早已算进他们的惧意，还会轻易出手吗？”
帐外风势渐起，吹动帷帘翻飞。一名小校快步进来，递上一封加急军情——东海方向一艘侦察船截获敌舰航行日志残页，显示其预定停靠点为我东海岸三号烽台外海，时间正是七日后。
尉迟凌峰接过一看，冷哼一声：“果然不是巧合。”
苏桐接过残页，细细看过，放入袖中。“通知东海水营指挥使，即刻调整夜间巡逻路线，新增两组暗哨船，携带新型信号灯。若有舰影逼近六十里内，立即三级警报。”
她走到舆图前，再添一笔红痕。
“今日起，边情参议司正式运作。”她宣布，“尉迟将军统军报，霍将军掌谍情，每日辰时各报一份，合并呈递宫中。我不求快，只要准。”
尉迟凌峰临行前最后问道：“若皇帝问起，该如何陈奏？”
“如实陈奏。”她说，“但加一句——大雍不怕战，也不求战；可若有人逼我亮剑，那一剑，必斩断妄念。”
他郑重抱拳，转身大步而去。
霍震霆提步上前，低声问道：“你真信新军能扛住这三方压力？”
苏桐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那台望远镜，走出帐外，举目北望。
山脊轮廓清晰可见，林间小道如线般延伸。她看见远处一队士兵正推着战车驶入训练区，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稳的滚动声。
“你不信？”她问。
“我不是不信利器。”霍震霆望着远方，“我是不信人心。一旦开战，旧营与新军能否同阵而战？老兵与新卒，能否共生死？”
苏桐放下望远镜，铜管表面映出她冷静的眼眸。
“那你该去问问王大河。”她说，“那个烧皮甲熬汤活下来的人，如今已是教习副手。昨天他带的小组，在无指挥情况下完成火铳轮射，零失误。”
她转身面对他：“人心不是靠命令凝聚的，是靠一次次活着回来建立的信任。我们不急着打仗，但我们必须让所有人知道——无论新旧，只要穿上这身甲，就没人会被丢下。”
霍震霆默然良久，终是拱手：“我这就回去整顿密探系统，三日内给你第一批交叉验证的情报网分布图。”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下。
“西狄那边有个老探子，代号‘灰隼’，曾三次送出关键军情。上次联络是在五日前，至今未归。”
苏桐眼神微动：“继续联系。若失联超过七日，启动备用通道。”
“明白。”
风更大了，卷起沙尘掠过校场。新兵仍在练习装弹，动作整齐划一。战车在空地上变换阵型，口令声此起彼伏。
苏桐立于高台，手中握着最新边情简报。纸页被风吹得微颤，她用手指压住一角。
远处，最后一道防线正在重新布阵。
一名士兵举起火铳瞄准靶心，手指扣上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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