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尚抵在图卷边缘，那滴水痕已微微晕开。苏桐未动，目光却随殿角铜铃的轻晃一凝。她正欲抬手调整图卷位置，忽觉耳畔风动，极细的一声破空之音自头顶掠来。
她侧身。
银针擦过面颊，钉入身后商路图，“北境互市”四字被针尾震得轻颤。她未回头，只将图卷一压，退至殿柱之后，右手微抬。殿外两名亲卫立刻封住东西两门，背身立定，手按刀柄。
殿顶瓦片轻响，一人自横梁跃下，黑衣蒙面，手中银针连发，直取咽喉。亲卫疾步上前格挡，其中一人右臂被针尖划过，立时闷哼一声，手臂发麻。另一人挥刀直劈，刀风逼得刺客后跃，足尖点在御案边缘，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三招未尽，刺客已显不支。亲卫刀锋横扫，斩其左肩，黑衣人踉跄后退，却在落地前咬破唇间薄囊，喉头一哽，倒地不动。
苏桐缓步上前，蹲身查看。刺客双目紧闭，嘴角残留黑血，确已自尽。她伸手探其衣袖，左腕处一枚银质袖扣尚在，取下细看，内侧刻有半枚云雷纹，线条细密，非宫中制式，却似曾相识。
“焚其外衣，尸身移入偏殿。”她起身，将袖扣握于掌心，“银针取下，用绢布裹好，封入密匣。”
亲卫依令行事。她立于殿中，目光扫过御案上散落的文书——皆是昨日尚未批完的商路奏报。刺客选此时动手，正是皇帝离殿不久，她独处勤政殿之际。内外守卫未有示警，此人竟能潜至殿顶，非熟门熟路者不可为。
太监总管闻声赶来，立于殿门，神色惊疑：“苏大人，方才……”
“刺客已除。”她语气平静，“此事暂不报圣上。”
“这……恐惊扰圣驾，也恐动摇新政。”她目光微压，“你我皆知，此刻朝野未稳，若传出政事堂重臣遭刺，商民心乱，反噬新政，谁担得起？”
总管喉头滚动，终未再言，只低头退至一旁。
苏桐召来心腹女官，低声吩咐：“去查三件事。其一，近三日进出勤政殿的匠役、洒扫、传膳之人，名录尽数调来。其二，访宫中老绣娘，辨认此纹样出自何处。其三，传讯尉迟将军麾下暗哨，查京中黑市近月是否有此类纹饰流通，尤其衣料、配饰。”
女官领命，将袖扣以油纸包好，收入袖中离去。
殿内重归寂静。苏桐立于东窗下，将袖扣置于掌心，对着光细看。云雷纹下半残缺，上半线条流畅，似与某种仪仗用物相似。她忽忆起数日前皇后仪驾出宫，帘帷边缘绣纹与此极类，然皇后所用皆为金线织就，此扣却是素银，纹路亦略显粗疏，似仿制之物。
她未敢断言，只将袖扣锁入随身檀木匣。
窗外天色渐暗，勤政殿内烛火初燃。她提笔于密笺写下：“查内侍省近五年裁撤名录。”笔尖微顿，终未写下任何名字，只吹干墨迹，交予另一亲信：“今夜子时前，送至我书房。”
亲卫取来银针，以绢布包裹，放入黑檀小匣。她伸手轻触针尖，布面微湿，显有余毒。随即命人取来石灰水，将针浸入，静待变色。
“右臂伤势如何？”
“已拔毒，无大碍。”亲卫抱拳，“只是针细力沉，恐非寻常人所能操控。”
她点头。此针手法精准，力道沉稳，非训练有素者不可为。且淬毒之法隐秘，宫中早禁此类暗器，能得此物者，必有内线。
她踱至殿门，望向宫道。暮色四合，巡卫换岗，灯火次第亮起。一切如常，无人知晓方才殿中已历生死。
可她知道，这并非偶然。
商人阶层崛起，新政推行，利益重划，有人已不愿再以朝堂之争应对。从打压商户到构陷富商，如今竟直指她性命。手段隐蔽，时机精准，背后之人必在宫中，且能掌握她的行踪。
她回身，见御案上商路图仍钉着那枚银针，取下放入密匣，与袖扣同置。
“传令下去，今夜勤政殿封闭，未经我允，任何人不得入内。三门值守换为亲卫，口令改作‘风起’。”
亲卫领命而去。
她坐回案前，翻开今日未批完的奏本。手指抚过纸面，却未落笔。片刻后，她合上卷宗，起身走向偏殿。
刺客尸身已被覆上白布。她掀开一角，细看其双手——指节修长，掌心有茧，非粗役之人。袖内衬里缝线工整，用的是南地特有的双绞针法。再看其靴底，泥痕微存，呈灰褐色，似城南淤土。
她记下特征，命人将靴子单独取下，另封。
返回主殿时，女官已回。
“老绣娘看了纹样，说极似南巷陈记裁衣铺的手艺。那铺子三年前关门，掌柜姓陈，原为宫中御衣坊外聘绣师，后因账目不清被逐，再无音讯。”
苏桐眉心微动。陈记裁衣铺……她曾听闻，那铺子专做贵人私衣，连几位妃嫔的常服也由其承制。若掌柜曾入宫当差，又懂纹样制式，那这袖扣仿制宫中仪仗纹饰，便说得通。
可人已失踪三年，是巧合，还是早被收服？
她未语，只道：“再查陈掌柜被逐当日，经手何人，有无内侍签字画押。”
女官应声欲退，她又补一句：“暗查。莫惊动内侍省。”
夜渐深，殿内烛火摇曳。她立于窗前，手中檀木匣微凉。袖扣在匣中，银针在匣中，线索也在匣中——却皆断于半途。
她提笔欲再写密令，忽听窗外一声极轻的响动，似瓦片微移。
她搁笔，未动。
片刻，一切归寂。
她缓缓合上密笺，吹熄案前烛火，只留一盏孤灯。身影映在窗纸上，静如山石。
殿外更鼓三响，夜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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