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石室的空气仿佛凝滞，只余下长明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洛姝脱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方才强行逼退影蛛几乎耗尽了她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力量。经脉空荡，泛起熟悉的灼痛，耳垂上的朱砂痣却依旧滚烫，如同一个不肯熄灭的烙印。
聿战收回扶住她的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为之。他转身面向聿明，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皇兄，此地不宜久留。影蛛虽退，难保不会引来更棘手的东西。”
聿明颔首，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消散：“你说得对。朕会令影卫加强巡查，但你们…”他的目光在聿战和洛姝之间扫过，“需得另寻一处绝对安全之地。”他沉吟片刻，“去‘静思堂’吧。那里是历代帝王清修之所，结界最为古老坚固，纵是影蛛也难以轻易潜入。”
“静思堂？”聿战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那里是禁地…”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聿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洛姑娘的力量是关键，绝不能有失。静思堂的阵法或许也能助她更快稳定力量。”他看向洛姝，眼神温和却带着帝王的决断，“洛姑娘，稍后让战为你处理伤势。逐日教的邪气阴毒，不可大意。”
洛姝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左臂外侧传来一阵阵隐痛。低头看去，玄色的衣袖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泛着不祥的焦黑色，下方的皮肤传来轻微的麻痹感。想必是之前混乱中被尸傀的刀刃或是影蛛的爪风扫到，当时精神高度紧张，竟未曾察觉。
“我…”她刚想说自己无碍，聿战却已上前一步。
“失礼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未等洛姝回应，他已小心地执起她的左臂，指尖微一用力，那处破损的衣袖便无声地裂开，露出其下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周围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下微微蠕动，试图向四周侵蚀。与之接触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洛姝下意识地想缩回手，那景象实在令人不适。
“别动。”聿战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收紧，不容她退缩。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低头仔细检视伤口，银灰色的眼眸专注而锐利，眉心微蹙。“是影蛛的煞毒，虽只是擦伤，但若放任不管，会缓慢侵蚀气血，损及根基。”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洛姝心头一紧。
聿明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朕先去安排一下静思堂的事宜。战，这里交给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聿战一眼，转身走向石室另一侧，轻轻触动机关，一面墙壁滑开，他步入其中消失不见。那名引路内侍也早已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偌大的石室，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两人。萤石的光芒柔和却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得很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而安静。
聿战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凉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他倒出少许莹白如雪的膏体在指尖。
“可能会有些刺痛，忍耐一下。”他低声道，目光并未看她，而是专注于她的伤口。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洛姝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那刺痛感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骨髓。紧接着，一股温和的清凉之意化开，开始中和那令人不适的麻痹与阴冷。
他的动作极其熟练精准，指尖蘸着药膏，以一种稳定而轻柔的力道，将药力一点点推入伤口周围。为了看得更清楚，他不得不微微倾身，靠得更近。
洛姝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他近在咫尺的手上。那是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腹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此刻却异常稳定而小心地在她手臂上操作着。玄色的衣袖衬得他手腕的皮肤有种冷冽的白。
她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接近过。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药香，混合着他身上一种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并不难闻，反而让她因紧张而微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你…似乎很擅长处理这些？”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洛姝低声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沙哑一些。
聿战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常年在外，难免受伤。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洛姝仿佛窥见了他过往岁月中的无数险象环生。这位位高权重的亲王，所经历的远非她所能想象。她不禁想起他之前战斗时那股一往无前、冷冽决绝的气势，以及此刻为她处理伤口时难得的专注与…近乎温柔的细致。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蔓延。有感激，有对他过往经历的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药力逐渐深入，伤口处那蠕动的黑气仿佛被激怒般，骤然反扑！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洛姝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手臂下意识地一颤。
“忍一下！”聿战反应极快，握着她手腕的手瞬间收紧，另一只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极细微的银色光晕，快如闪电般点在她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上。
清冽纯净的月华之力透体而入，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瞬间将那躁动的邪煞之气压制下去。那力量与他渡气时相似，却更为凝练精准，只针对伤口处的邪毒，并不肆意侵入她的经脉。
刺痛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清凉，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那灰败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去，重新泛起健康的红润。
洛姝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他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额角似乎又渗出些许汗意，但他毫不在意。
他其实…消耗也很大吧？方才一场恶战，又为她疗伤渡气，如今还要耗费心神为她驱毒。
“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发自肺腑。
聿战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倒映着星河。他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完成最后的步骤。他从自己内袍上撕下一条干净的白色软布，动作利落地为她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他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手臂的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却让她觉得被触碰的地方隐隐发烫。
“好了。十二个时辰内不要沾水，药力会持续清除余毒。”他松开手，退后半步，恢复了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与专注只是她的错觉。
洛姝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那麻痹感已彻底消失，只余下药膏带来的清凉舒适感。她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那丝异样的暖流却并未消退。
“你的伤…”她注意到他之前格挡时被划破的衣袖，那下面似乎也曾有银光流转自愈。
“小伤，无碍。”他打断她，显然不欲多谈自己，“感觉如何？力量恢复了几成？”
洛姝内视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虽然力量依旧空虚，但经脉中那股因透支而产生的灼痛撕裂感，在他几次三番渡气疗伤和方才药力的作用下，竟已平复了大半，丹田处的金乌之力火种虽然微弱，却燃烧得比之前更为稳定。
“好了很多。”她如实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比之前…感觉更顺畅了些。”似乎他的月华之力，与她的金乌之力，在某种程度上竟能相辅相成。
聿战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似乎印证了某种猜测，但他并未多说，只道：“静思堂的阵法源于上古，对蕴养神魂、稳固根基大有裨益。或许能进一步助你调和力量。”
这时，机关轻响，聿明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干净衣物和简单食水的蒙面影卫。
“都已安排妥当。这些你们带上，静思堂内一应物品俱全，但入口隐秘，需得小心前往。”聿明示意影卫将东西交给聿战，目光扫过洛姝包扎好的手臂，微微颔首，“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动身。”
他看向聿战，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战，洛姑娘…便托付于你了。帝国的未来，或许…就在你们二人身上了。”
这话语分量极重，洛姝心头一沉，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聿战接过包袱，神色冷肃：“臣弟明白。”
他没有再多言，只对洛姝道：“跟紧我。”
再次走入那幽暗的阶梯通道，气氛却与来时不同。身后是暂时安全的庇护所，前方是未知的、据说更为安全的禁地。而走在身前的这个人，强大、冷漠，却一次次在她危难时出手相护，他的气息，他的力量，甚至他指尖微凉的触感，都仿佛悄然烙印了下来。
手臂上被仔细包扎好的伤口处，清凉的药力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洛姝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更为驯服的力量。
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这一次，她心中那份惶然无措，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一种隐秘的、难以言喻的牵绊，似乎已在这患难与共、彼此疗伤的时刻，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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