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巫临死前那怨毒的反问，如同投入粘稠水面的一颗石子，在罗睺那万年寒冰般的面容上，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掌心那点吞噬光线的幽暗光芒，随着他情绪的细微波动而明灭不定，散发出的毁灭气息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滞涩。
就是现在！
朱革的相术灵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在鬼巫话音落下的同时，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将体内残余的所有气息，连同那几方古玉中最后储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目标，并非攻向实力深不可测的罗睺，也非那两名因变故而惊疑不定的护法，而是——整个洞窟的“气脉”枢纽！
他双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结印，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玄奥的音节，双目之中金芒暴涨，仿佛能洞穿虚妄，直视本源。在他“观气”的视野中，这洞窟因聚阴炼魂阵、地脉阴气、无数怨念以及罗睺散发出的庞大精神力场而变得混乱不堪，能量如同沸腾的油锅。但在这混乱之中，仍有一些相对稳定的能量节点，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其中一处，就在他脚下不远处，是地脉阴气与矿洞结构的一个关键连接点！
“地煞导引，逆冲！”
朱革一脚狠狠踏下，凝聚的灵光如同锥子，精准地刺入那个能量节点！
轰！
整个洞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比之前钟乳石砸落时更加猛烈！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那七盏原本就摇曳不定的鬼火油灯，瞬间熄灭了四盏！地面仿佛活了过来，一股被强行扭转、变得狂暴紊乱的地脉阴煞之气，如同失控的孽龙，从朱革脚下喷涌而出，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无差别地席卷向整个洞窟！
这不是攻击，而是制造更大、更彻底的混乱！
“噗！” 强行引导地煞，巨大的反噬让朱革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眼神依旧明亮，死死盯着罗睺。
狂暴的阴煞乱流冲散了罗睺的精神威压，也干扰了他掌心那点幽光的稳定。罗睺眉头微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稳住自身，抵御这无孔不入的阴煞冲击。那两名护法更是首当其冲，被混乱的气流冲得东倒西歪，一时间难以组织有效的进攻。
“走！”
朱革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拉住因手臂麻木而行动稍缓的顾清影，同时对那四名勉力支撑的安保人员低喝。
无需多言，求生的本能和严格的训练让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几人趁着洞窟内天翻地覆、敌人被牵制的宝贵间隙，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来时的通道疾退！
“想走？” 罗睺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蝼蚁戏弄后的愠怒。他并指如刀，隔空向着通道入口处一划！
一道无形的、锋锐至极的气劲后发先至，瞬间掠过！
跑在最后面的一名安保人员，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上半身与下半身便骤然分离，鲜血内脏喷洒而出，瞬间毙命！那无形的气劲甚至余势不减，在岩壁上留下了一道深达数寸的平滑切痕！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灭了众人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罗睺的实力，远超想象！
“分散走！” 顾清影目眦欲裂，却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嘶声喊道。
剩下的三名安保人员红着眼睛，毫不犹豫地分成两个方向，钻入旁边的岔路，试图引开注意。朱革则拉着顾清影，凭借记忆中孙胖子提供的扫描图和自身的观气术，冲向那条怨气更重、但可能更复杂的右侧通道。
罗睺并没有立刻追击，他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朱革和顾清影消失在右侧通道的黑暗中，又瞥了一眼那两名刚刚稳住身形、有些不知所措的护法，以及石台上气息彻底断绝的鬼巫。
他掌心那点幽光缓缓消散。
“清理干净。”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不知是对那两名护法，还是对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存在。随后，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着朱革和顾清影逃离的方向追去。他的速度并不快，仿佛猫捉老鼠，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冷酷。
……
右侧通道内，阴风怒号，怨气刺骨。
这里的怨念远比左侧通道浓郁十倍不止，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痛苦的气息，仿佛能听到无数灵魂在耳边哀嚎。通道也更加崎岖难行，地上甚至能看到散落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
朱革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几乎是被顾清影半搀扶着前行。刚才的连番施法、心神冲击和最后的地煞导引，已经严重透支了他的精神和体力，若非意志坚定，早已昏迷过去。
“坚持住，朱先生！”顾清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自己的状态也很糟糕，右臂依旧麻木，体内气血翻腾。但她紧紧扶着朱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他……他在后面……”朱革喘息着，强提精神感知，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庞大、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精神印记，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罗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追踪，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仿佛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姿态。
“我知道。”顾清影咬牙，她从战术腰带上取出一个仅有手指大小的金属管，用力掰开，里面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悄然弥漫开来。这是顾氏实验室的产品，能极大干扰生物电场和能量感知，希望能对罗睺造成一点阻碍。
然而，效果似乎微乎其微。那股冰冷的锁定感，依旧清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穿行，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并且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陡坡。
“下面……好像有地下河……”朱革虚弱地说道。有水的地方，气息流动会更加复杂，或许能干扰罗睺的追踪。
就在他们准备滑下陡坡时，朱革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连带顾清影也失去了平衡。
“小心！”
惊呼声中，两人顺着陡坡滚落，重重地摔在下方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上。朱革闷哼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顾清影挣扎着爬起，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忙查看朱革的情况：“朱先生！你怎么样？”
朱革剧烈地咳嗽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清醒。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不远处地下河传来的潮湿水汽，以及周围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怨气，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他想起了老家的父母，想起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想起了孙胖子那插科打诨的笑脸，想起了玄微子那看似不着调实则蕴含深意的教导，也想起了……林婉那温柔而坚定的目光。
不甘心！他还没有真正“掌命”，还没有看着女儿长大成人，还没有回报那些帮助过他的人，还没有……真正地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权力的诱惑？不，那从来不是他的追求。他想要的，不过是守护身边的人，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纷扰的世间，寻得内心的安宁与自在。为此，他必须建立自己的规则——有所为，有所不为！
与暗影商会同流合污，是为“不为”！即使面临死亡威胁，也绝不能妥协！
那么，此刻“有所为”的，又是什么？
是拼死一搏？还是……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怨气最浓郁的方向。那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坑洞，隐约可见累累白骨堆积如山。那里，就是当年矿难的核心，无数冤魂的葬身之所！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朱革几乎被疲惫和绝望充斥的脑海。
他猛地抓住顾清影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清影……信不信我？”
顾清影被他眼中突然燃起的火焰弄得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好！”朱革挣扎着坐直身体，双手再次艰难地抬起，掐动法诀，这一次，他掐诀的方式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带着一种沟通幽冥、安抚亡魂的意味。这是玄微子传授给他，用于超度亡魂、化解怨气的“安魂咒”，但从未在如此庞大怨气前使用过，更别提是在这种状态下强行施展。
“你要做什么？”顾清影感受到朱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周围怨气试图共鸣的微弱波动，心中一惊。
“借力……”朱革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却无比坚定，“借这万千冤魂之力……他们怨气冲天，困于此地不得超生……与其被鬼巫之流利用，或被时间磨灭……不如，由我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指向追兵的方向！”
他要强行沟通、引导这积累了数十年的恐怖怨气！这无异于刀尖跳舞，一个不慎，首先被怨气反噬撕成碎片的，就是他自己！
但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撼动罗睺的一线生机！也是他遵循内心“有所为”——利用自身所学，尝试化解戾气，同时守护同伴的规则！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怨灵听令，予尔通路，泄尔愤懑，目标——后方追索之敌！”
朱革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宏大，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而是与这洞窟的岩壁、与那地下河的流水、与那无数沉眠的冤魂产生了共鸣。他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自身本源精气的鲜血喷出，在空中化作一个复杂的血色符箓，缓缓印向那怨气凝聚的核心——白骨坑！
顾清影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那原本无序哀嚎的怨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引导，开始变得……有序起来？并且，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气息，正在缓缓苏醒，如同沉眠的火山，即将喷发！
就在那血色符箓即将印入白骨坑的刹那——
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惊讶，在两人身后响起：
“以自身为引，沟通幽冥，引导怨气？倒是……小瞧了你。”
罗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陡坡上，负手而立，俯视着下方。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但更多的，依旧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可惜，螳臂当车。”
他缓缓抬起了手。
而此刻，朱革的术法，也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那庞大的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即将被他引向罗睺！
生死，成败，尽在此一举！
朱革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践行自身“规则”的决绝。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选择了“有所为”，而非坐以待毙或屈膝妥协。这，便是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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