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觉得自己像个走进古董店的穷小子，兜里揣着全部家当，眼睛却贪婪地扫视着每一件可能改变命运的“宝贝”，心里还得不停盘算着哪件最便宜、最经得起折腾。
城西郊外，这片被快速发展遗忘的角落，废弃或半废弃的厂房像垂暮的老人，在午后的阳光下沉默地伫立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就这儿了。”带路的中介老陈，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额头冒汗的中年男人，用钥匙费力地捅开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的挂锁。“咣当”一声，锁开了，老陈用力一推，铁门发出刺耳的、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嘎吱”声，缓缓洞开。
一股更浓重的霉湿气扑面而来，强子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厂房内部比想象中还要空旷、破败。面积是不小，足有四五百平，挑高也很理想，能容纳大型设备。只是……水泥地面皲裂出蛛网般的纹路，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几丛枯黄的野草。屋顶是石棉瓦的，好几处破了洞，几缕阳光像探照灯一样斜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墙壁斑驳，残留着不知哪年哪月刷写的生产标语，字迹模糊。角落里堆着一些辨不出原貌的工业垃圾，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胖子跟在强子身后，抻着脖子往里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这地方…能行吗？感觉来个三级风就能把它吹趴下。”
老赵没说话，沉着脸走进去，用脚碾了碾地上的裂缝，又抬头仔细检查屋顶的钢结构横梁，手指抹过梁上的铁锈，放在鼻尖闻了闻。他走到墙边，屈起指关节，“咚咚”地敲了敲承重柱。
中介老陈赶紧赔着笑：“老板，地方是旧了点，但骨架绝对硬朗！当年也是红火过的厂子。关键是价格实惠啊！这地段，这面积，您上哪儿找这个价去？”
强子没理会老陈的推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空间。他看到的是破败，但更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他想象着冲压机安放在那个角落，钻床排列在另一边，中间留出物料通道……哪里需要加固，哪里需要修补，哪里可以隔出一个小办公室，脑海里迅速勾勒出一幅草图。
“水电怎么样？”强子问，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带回音。
“通着呢！就是好久没用了，得检查检查。”老陈忙不迭地跑到一个配电箱前，费力地拉开已经变形的箱门，里面是老式的闸刀开关，线头杂乱。
“排水呢？”老赵插话问道，目光锐利。
“有地下管道，就是…可能有点堵。”老陈擦了擦汗。
强子走到一面墙边，那里有一扇巨大的破旧窗户，几块玻璃已经没了，用脏兮兮的塑料布胡乱堵着。他伸手扯掉一块塑料布，更多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他脚下的一片地面。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上的泥土和铁锈混合物。
“强子，这条件…太艰苦了吧？”胖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这得投多少钱收拾啊？”
阿梅也轻声开口：“安全是第一位的，屋顶和电路恐怕要大修。”
强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看向老赵：“赵哥，你觉得呢？”
老赵沉吟了一下，走到强子身边，指着屋顶的横梁：“锈是有点，但主要是表面，主体结构没问题，补补漆，防锈处理一下就行。屋顶的石棉瓦得全换，不然下雨就成水帘洞。电路…得全部重新布，老东西不安全，负荷也不够。”
他顿了顿，总结道：“收拾起来是麻烦，也得花点钱，但底子还行，比那种看起来光鲜、实则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强。”
强子点了点头，老赵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他转向中介老陈，脸上没什么表情：“陈经理，这厂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屋顶、地面、水电、排水，几乎没有一样不需要动大手术的。你报的那个价，是能直接生产的价，现在这样，肯定不行。”
老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老板，话不能这么说，这地皮、这面积是实打实的……”
“地皮是集体的，你只有租赁权。”强子平静地打断他，“面积大，收拾起来成本也高。我们创业初期，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坦诚地看着老陈，“你挂这个牌子有大半年了吧？来看的人多，真正想租的少，对不对？”
老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算是默认了。
“这样，”强子抛出自己的条件，“租金在你报价的基础上，再降三成。签五年，我们可以承诺前期投入进行修缮，但租金必须体现出现状的折价。如果你同意，我们今天就可以付定金。”
“三成？！”老陈叫了起来，“老板，你这砍得也太狠了！我没法跟上面交代啊！”
“陈经理，”强子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把这里租下来，投入资金和人力把它收拾好，是在为这片地方增值。如果我们干不下去了，或者五年后不续租，你收回的是一个修缮一新的厂房，再租出去可就不是这个价了。这是个双赢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老陈几秒钟消化时间，然后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们可以再看看隔壁那家。虽然面积小点，但状况似乎稍好一些。”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陈脸上的表情挣扎了几下，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看你们也是真心想干事的人！就按你说的价！不过定金得多付点，合同得签五年！”
强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脸上只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没问题。”
走出厂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胖子还在咂舌：“强子，你砍价可真狠啊！”
阿梅看着强子，眼神里带着一丝钦佩和担忧：“租金是省了，可后续投入…”
“至少我们有了一个起点。”强子回头，看着那扇重新被锁上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目光坚定，“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破破烂烂但充满希望的起点。”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机器轰鸣声，将从这片废墟中重新响起。那是他们梦想启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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