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强子新的执念。
自从被陈组长当众训斥后,他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流水线旁疯狂旋转。他不再满足于跟上节奏,而是要超越它,要让自己工位前的计数器数字,每天都比前一天多跳几百。这种自我施加的压力,让他进入了一种近乎忘我的状态。
汗水模糊了视线,他用胳膊蹭掉;腰背发出抗议,他咬着牙挺直;就连胖子递过来的冰红茶,他也只是匆匆灌几口,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流淌的电路板。
危险,往往就潜伏在这种对速度的痴迷里。
那是一块看起来和之前成千上万块毫无区别的电路板。散热片的安装孔边缘,不知是模具磨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比平常要毛糙一些,带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金属毛刺。
强子的动作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电批带着“嗡”鸣声,精准地对准孔位,按下。
“嗤——”
一声轻微但异常的声音。不是螺丝到位的清脆“咔哒”,而是某种尖锐物体划过金属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几乎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强子的左手食指指尖猛地传来,像被烧红的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缩回手。
低头一看,指尖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殷红的血珠正迅速从伤口渗出、汇聚,然后滴落在他灰色的工衣裤上,晕开一小团暗色。
伤口不深,但很长,火辣辣地疼。
他愣住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中断。流水线还在无情地向前,那块带着毛刺的散热片和那颗没能拧紧的螺丝,以及他滴落在上面的血点,一起流向了下一个工位。
“操!”旁边的胖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强子手指上的血,和他瞬间苍白的脸色。胖子骂了一句,反应极快,一把抓过强子受伤的手,看了一眼,随即从自己工位下面扯出半包皱巴巴的纸巾,不由分说地按在伤口上。
“按住!用力按住!”胖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和急切,“你他妈不要命了?抢那几秒钟能成仙啊?!”
血很快浸透了粗糙的纸巾。强子看着那抹刺眼的红,脑子有点发懵。疼痛感此刻才清晰地、一波波地传来。
“流水线……”强子下意识地还想去看他那工位。
“流水线个屁!让它流!”胖子低吼着,一把夺过强子手里的电批,关掉开关,扔在作业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这动静引来了不远处陈组长的目光。
陈组长皱着眉头走过来,看了一眼强子被纸巾捂住、还在渗血的手指,又看了看流水线上那块带着血点的板子,脸色阴沉。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板子有毛刺,划伤了。”胖子抢着回答,语气硬邦邦的。
陈组长没再说什么,只是朝不远处的一个物料员挥了挥手,示意他把那块不良品拿走处理。然后,他看了一眼强子:“能坚持吗?不能就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能……能坚持。”强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伤”就离开工位,不想被打上“娇气”或者“事多”的标签,更不想被扣那点可怜的工时工资。
陈组长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能坚持个鬼!”胖子骂骂咧咧地,“走,去医务室!我陪你去!”
“胖子,真不用……”
“少废话!”胖子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把强子从工位上扯起来,对着旁边工位的人喊了一声,“帮看着点啊!”
车间的医务室很小,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厂医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熟练地用碘伏给强子清洗伤口。碘伏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强子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伤口不深,但要注意别感染。这几天别沾水。”厂医说着,用纱布和创可贴把手指包了个严实。
走出医务室,胖子递给强子一根烟。强子本来不抽烟,但这次,他接了过来,学着胖子的样子点燃,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直咳嗽,但似乎也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
“看到了吧?”胖子吐了个烟圈,看着强子被包成萝卜头似的食指,“在这地方,机器是亲爹,流水线是亲妈。咱们这些人,就是耗材。你今天手指头划一下,明天他手腕扭一下,太正常了。厂里赔你几个创可贴,扣你点工时医药费,屁事没有。可对你自个儿呢?疼的是你自己!”
强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纱布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胖子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
“别那么拼,强子。”胖子的语气缓和下来,“细水长流。活儿是干不完的,但手指头,可就这十根。”
重新回到流水线旁,强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不是懈怠,而是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他不再盲目地追求速度,开始留意电路板本身的状况,留意螺丝孔是否光滑,留意散热片边缘是否平整。
那包裹着纱布的食指,每一次触碰冰冷的金属部件时,都会传来清晰的异物感和隐约的疼痛。这疼痛,像是一个无声的警示,时刻提醒着他:在这里,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让自己付出代价。
效率的指针,似乎往回拨动了一点点。但强子觉得,值得。
下班时,他看着自己依旧灵巧、只是多了个白色点缀的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双手,才是他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最原始也最可靠的资本。
保护好它们,才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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