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内的夜晚,漫长而煎熬。洞外,那如泣如诉的鬼哭声时远时近,时而缥缈如烟,时而凄厉刺耳,仿佛有无数怨灵在黑暗中徘徊、哀嚎,永无休止。灰白色的瘴疠之雾从树洞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霉味。二两与老邢背靠冰冷的树壁,几乎一夜未眠,全靠运转内息和药力抵抗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邪异侵蚀。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那恼人的鬼哭声才渐渐低落下去,最终消失在晨雾之中,仿佛那些夜间游荡的东西随着光明到来而蛰伏。林间的死寂被几声有气无力的鸟鸣打破,更添几分诡异。
两人钻出树洞,晨光熹微,却难以穿透林地上空浓郁不散的灰白雾气,四周依旧昏暗朦胧。眼前的景象,比昨夜惊鸿一瞥更加令人心悸。
真正的鬼哭林,展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片彻底失去生机的森林。参天古木依旧矗立,但所有树木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色泽,枝干扭曲如同挣扎的骸骨,树皮干裂剥落,不见一片绿叶,只有一些漆黑如墨、形如鬼爪的苔藓和惨白色的、类似菌菇的寄生体附着其上,微微蠕动。地面是厚厚的、松软如沼泽般的黑色腐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不时有惨白的、不知名动物的细小骸骨从脚下翻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朽与死亡的气息,那股灰白雾气更加浓郁,冰冷粘稠,阻碍着视线,只能看清方圆十数丈的景象。更远处,则是一片模糊的灰暗,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未知与恐怖。林中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也没有风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仿佛一切声音都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跟紧我,一步也别错。”老邢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独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他取出一根长长的探路棍,小心翼翼地戳击着前方的地面,测试着虚实。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沼,也可能是伪装巧妙的捕兽坑,更可能有无法预料的邪异之物。
二两屏息凝神,将灵觉提升到极致,紧随老邢的脚步。他注意到,老邢选择的路线极其古怪,时而绕着一棵枯树转圈,时而踩着某些特定的、露出地面的苍白树根前行,时而又突然匍匐下来,从一丛散发着恶臭的巨型紫色蘑菇下爬过。
“这里的路,不能按常理走。”老邢低声解释,语气沉重,“有些地方看着是实地,踩上去就是流沙鬼沼;有些枯木不能碰,是‘蚀魂木’,一碰就沾染阴煞怨念;那些蘑菇叫‘尸吐花’,喷出的孢子能让人血肉腐烂。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活的,或者被不干净的东西附着了。”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雾气中,一棵格外粗壮、形态如同扭曲人形的枯树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曳着前进。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紧贴在一棵巨大的、布满孔洞的朽木后。
只见雾气翻滚,一个矮小、佝偻、披着破烂兽皮的身影,慢吞吞地从树后挪了出来。那身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动作僵硬迟缓,手中似乎拖着一条粗大的、布满粘液的黑色藤蔓。那藤蔓如同活物般,在他身后蠕动着。
“是‘守林人’……”老邢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在二两耳边说道,独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也可能是‘缚地灵’……别出声,别动,别让它发现我们!”
那身影在雾气中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侧耳倾听。二两甚至能闻到一股强烈的尸臭和土腥气随风飘来。片刻后,它又继续拖着那蠕动的藤蔓,慢吞吞地消失在另一侧的浓雾之中。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两人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那是什么?”二两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知道。”老邢摇头,脸色难看,“可能是被这片林子同化了的疯子,也可能是……根本就不是人。鬼哭林里什么邪门东西都有。记住,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保持灵台清明,别被迷惑。”
继续深入,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一闪即逝的幻影,有时是哭泣的女子,有时是招手的小孩,有时又是狰狞的鬼面。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出现,似乎在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引诱他们走向某个方向。
二两紧守心神,莲心药力在体内流转,驱散着那股惑人心智的阴寒之力。老邢则不时点燃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草,用烟雾驱散靠近的邪雾和幻影。
“邢老,你看那边!”二两突然压低声音,指向左前方。
只见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惨白色碎石的空地上,赫然躺着几具新鲜的尸体!看服饰,有黑苗寨的战士,也有穿着中原修士服饰的人!他们的死状极其凄惨,身体干瘪萎缩,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皮肤上布满了被藤蔓勒紧的瘀痕,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尸体被大量漆黑、蠕动的藤蔓紧紧缠绕着,那些藤蔓甚至扎入了他们的口鼻和眼眶之中,似乎在汲取着最后的养分!
“是‘噬魂妖藤’!”老邢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出来了!快走!别靠近!”
两人连忙绕开那片恐怖的区域。但没走多远,二两脚下突然一紧!一条隐藏在腐叶下的黑色藤蔓如同毒蛇般弹起,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那藤蔓冰冷滑腻,力量奇大,猛地就要将他拖倒!
二两反应极快,手中早已扣住的、灌注了莲心药力的银针疾刺而下!
“嗤!”
银针扎入藤蔓,那藤蔓仿佛被灼烧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力道稍松!老邢的猎刀也同时斩落,精准地斩断了藤蔓!断口处喷出墨绿色的、腥臭的汁液!
断掉的藤蔓落在地上,依旧如同濒死的毒蛇般扭动了几下,才渐渐僵硬。
“好险!”二两额头见汗,连忙检查脚踝,幸好未被刺破皮肤。
“这里的藤蔓……是活的!会主动攻击活物!”老邢脸色阴沉得可怕,“看来那黑苗寨的人没说错,‘守护’……很可能就是指这些妖藤!它们苏醒了!”
这个发现让两人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前路遍布这种防不胜防的恐怖妖藤,每一步都可能是绝地。
就在此时,二两怀中的《医典》,突然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温热感!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模糊的信息:【鬼哭林深处,地脉阴眼之上,有至阴之地,或生‘定魂仙芝’,然有邪藤守护,伴生‘惑心魔音’……】
定魂仙芝!鬼哭林!信息对上了!
而且,《医典》似乎对这里的阴气环境产生了某种感应!
二两心中一动,尝试着将一丝意念沉入《医典》,同时将灵觉缓缓向四周扩散,感受着地脉阴气的流动。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指向一个方向:“邢老,那边的阴气……似乎有些不同,更精纯,也更……混乱。妖藤的活动好像也更频繁。我们要找的地方,可能就在那个方向!”
老邢惊讶地看了二两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好!信你一次!走!”
两人调整方向,朝着二两感应的方位,更加小心地前进。脚下的路越发难行,妖藤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雾气中的幻影和魔音也越发猖獗。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隐约传来法术的轰鸣声和愤怒的嘶吼声!
有人!在前面战斗!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隐匿身形,借助枯木和怪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
穿过一片密集的、挂满蛛网般灰色絮状物的枯木林,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骤然止步,瞳孔收缩!
只见前方一片狼藉的空地上,一场惨烈的战斗正在进行!
一方是三名穿着百鬼教服饰的黑袍修士,周身邪气翻滚,驱使着数具浑身长满黑毛、力大无穷的铁尸,正在疯狂攻击。
而他们的对手,赫然是无数从地面、从枯树中疯狂涌出的、铺天盖地的漆黑噬魂妖藤!那些藤蔓如同黑色的狂潮,悍不畏死地缠绕、抽打、穿刺,将铁尸紧紧捆缚,吸食其阴气,甚至有几名百鬼教修士也被藤蔓缠住,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而在战场的中心,一株通体漆黑、形态狰狞、高达数丈的巨型藤蔓主体,正如同魔蛇般疯狂舞动!它的藤蔓上,竟然睁开了一只只惨绿色的、充满怨毒的眼睛!藤蔓主体保护着后方地面上的一小片区域——那里,几株散发着柔和白色光晕、形如云盖的灵芝正悄然生长!其周围的地面,竟然没有一丝妖藤敢于靠近!
定魂仙芝!
二两与老邢潜伏在暗处,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心中震撼无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找到了目标,却也陷入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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