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方向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片沉寂的山域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低沉苍凉的号角声时断时续,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穿透密林,敲打着耳膜。天际那片被七彩瘴气晕染的区域,光芒明灭不定,时而如晚霞般绚烂,时而又翻滚如沸腾的毒汤,将周遭的山峦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诡谲色彩。
老邢经验老到,并未带着二两远遁,而是反其道而行,在远离一线天入口但又能隐约观察到动静的方位,寻了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那是一座被巨大板状根须紧紧包裹的小山丘底部,天然形成的狭小石隙。入口被茂密的垂藤和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驱虫灌木完美遮蔽,内部仅容两三人蜷身而坐,却干燥通风,是一处绝佳的藏身观察点。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石隙,老邢又在入口处撒上特制的掩盖气味的药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隙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藤蔓缝隙透入,在布满苔藓的岩石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在这里等着,别出声,别生火。”老邢压低声音,独眼在昏暗中闪烁着精光,“黑苗寨的猎人鼻子比狗还灵,一点烟火气都能被他们嗅到。”
二两点头,依言在冰凉的岩石上盘膝坐下,将呼吸调整至最微弱的龟息状态,灵觉却如同蛛网般悄然向外延伸,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远处的号角声渐渐平息,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却愈发浓重。偶尔,会有急促的破空声从一线天方向传来,那是修士驾驭法器飞遁的声响,往往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呼喝,随即又归于沉寂,仿佛被那深不见底的峡谷吞噬。
“有人在强行闯关,或者……是在逃命。”老邢侧耳倾听片刻,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道,“听动静,不止一波人。看来这潭水,比我想的还要浑。”
二两凝神细察,果然从那紊乱的灵气波动和隐约的厮杀声中,分辨出至少两到三股不同的气息。一股阴冷诡异,带着熟悉的百鬼教邪气;一股炽热霸道,似乎是某种火系功法;还有一股则中正平和,却透着焦急,像是之前见过的赵家修士。这几股气息在一线天附近不断碰撞、消长,显然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黑苗寨、百鬼教、赵家,还有其他不明势力……全都搅和在一起了。”二两心中凛然。七彩瘴芋的诱惑,竟引来了这么多觊觎者。而黑苗寨的激烈反应,也印证了老邢的猜测——峡谷深处定然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故,让他们不得不严防死守。
黄昏时分,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一线天方向的七彩瘴气反而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醒目,如同一条条扭曲蠕动的光带,缠绕在峡谷崖壁之上,映得那片天空光怪陆离。
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灵气波动从峡谷深处爆发开来!即使相隔甚远,二两也能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细微的震颤!紧接着,一道粗大如柱、色彩斑斓的瘴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散发着恶臭的毒雨,簌簌落下!
“瘴母喷发!”老邢低呼一声,独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次喷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里面的东西怕是要出来了!”
几乎在瘴气喷发的同时,一线天入口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法术轰鸣声!各色灵光激烈碰撞,将夜幕点亮!隐约可见巨大的鬼影、燃烧的火鸟、以及黑苗寨战士激发的诡异图腾虚影在空中交织、撕扯!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超白日!
“打起来了!是抢夺喷发出来的东西,还是在阻止什么东西出来?”二两屏息凝神,努力分辨着战况。混乱中,他隐约看到一道包裹在黯淡绿光中的人影,似乎从战场边缘悄然脱离,向着他们藏身方向的山林仓皇遁来!那人影速度极快,但身形踉跄,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有人往这边来了!”二两立刻提醒老邢。
老邢眼神一凝,示意二两彻底收敛气息。两人如同化作了岩石的一部分,融入黑暗之中。
不过片刻功夫,一道狼狈的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藏身山丘附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竟没能爬起来,只是发出痛苦的呻吟。借着天际残余的微光和远处战斗闪烁的灵光,二两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南疆土布衣服的汉子,皮肤黝黑,脸上涂着已经花掉的油彩,看装扮像是黑苗寨的战士。但他此刻浑身是血,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最可怕的是,他的半边脸颊和脖颈上,布满了正在不断扩散的七彩斑痕,与白天那个赵家修士的死状一模一样!只是他似乎凭借某种力量或体质,暂时压制了瘴毒的蔓延,但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是黑苗寨的人!中了瘴母之毒!”老邢低声道,语气复杂,“看样子是从里面逃出来的哨兵。”
那黑苗寨汉子倒在地上,意识似乎已经模糊,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呓语,时而用土语厉声嘶吼,时而痛苦地蜷缩起来。
二两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了解一线天内部情况的绝佳机会!此人刚从核心区域逃出,必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邢老,能不能……”二两看向老邢,眼中带着询问。
老邢明白二两的意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声道:“风险太大。救他,可能暴露我们。但……他身上的情报,或许值这个风险。我试试看,你准备好,情况不对立刻走!”
说完,老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石隙,迅速靠近那名垂死的黑苗寨汉子。他先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追兵或陷阱,然后才快速检查了一下汉子的伤势和中毒情况,眉头紧锁。
老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出一种极其低沉、频率古怪、几乎听不见的音波。那音波似乎有安抚和轻微刺激神魂的作用。同时,他将几颗墨绿色的药丸塞进汉子口中,并用一种散发着腥气的药膏涂抹在汉子脖颈的毒斑上,暂时延缓其扩散。
做完这一切,老邢立刻退回石隙,低声道:“我用‘安魂蛊’暂时稳住了他的心神,解毒药只能拖延时间。能不能问出东西,看运气了。他中毒太深,救不活了。”
果然,片刻之后,那黑苗寨汉子剧烈的抽搐渐渐平复,浑浊的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口中发出断断续续、夹杂着浓郁土语和生硬官话的嘶哑声音:
“祖……祖灵……怒了……瘴母……暴走……圣物……被……被亵渎……”
“外……外人……穿……穿了禁地……惊醒了……‘守护’……”
“死……都死了……可怕的……藤……活的藤……”
“快……快告诉……大巫祭……‘鬼哭林’……方……方向……”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充满恐惧,但信息量却极大!祖灵震怒、瘴母暴走、圣物被亵渎、外人闯入禁地、惊醒了某种“守护”、一种“活的藤蔓”造成了大量伤亡,以及一个关键地点——鬼哭林!
汉子的话说到这里,气息骤然急促,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脖颈上的七彩毒斑猛地扩散开来!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随即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融。
石隙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一线天方向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证明着外面的混乱仍在继续。
二两与老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震惊与凝重。
鬼哭林!又是这个地方!玄诚真人曾提及,阴阳界附近的鬼哭林可能有定魂仙芝的线索!而此刻,这名垂死的黑苗寨战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也提到了鬼哭林,并暗示那里可能是一个方向或是突破口?
这绝不是巧合!
一线天的剧变,七彩瘴芋的争夺,似乎都与那神秘莫测的鬼哭林产生了关联!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是否与神农宗遗脉有关?
“鬼哭林……”老邢咀嚼着这个名字,独眼中精光闪烁,“看来,我们或许不用在一线天这根绳上吊死了。”
一线天的路,看似被彻底堵死。但另一条更加诡异、却可能直指核心的路径,却在这诡异的夜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风险依旧,但方向,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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