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昭的指尖滑过石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那触感黏腻,带着地下深处独有的阴寒与腐朽气息。青越国皇宫地牢最底层,连最胆大的狱卒也不敢轻易踏足,唯有渗水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固执地回响,像某种恶毒生命的心跳。
空气浓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血腥、排泄物和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腐烂甜腥。这里是阳光彻底遗忘的角落,是权贵们粉饰太平的帷幕下,最不堪的脓疮。
他面前,一个曾经意气风发、觊觎青越王位的男人,如今像一团破败的烂肉,被粗重的铁链悬吊在石壁上。破碎的锦袍勉强挂在身上,被凝固的暗红与污秽浸透,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鞭痕和焦黑的烙印,有的深可见骨,有的还在渗出混浊的黄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迟昭微微偏着头,月光石幽冷惨白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近乎妖邪的精致,皮肤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像上等的冷玉。墨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滑落,拂过他弧度优美的下颌。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质料却异常柔软的素色长袍,宽大的袖口垂落,遮掩了那双此刻正缓缓抬起的手。
指尖莹白如玉,与这污秽血腥的地牢格格不入。随着他手指的抬起,空气中响起一阵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干枯的落叶上蜿蜒爬行。地面阴影蠕动,几缕深绿近黑的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潮湿的石缝里钻出,带着湿冷的粘液,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囚徒的脖颈、手臂、腰腹,越勒越紧。
那藤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微小的、不断开合的吸盘,每一次开合都贪婪地吮吸着接触到的生命力。囚徒猛地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因剧痛和更深层次的恐惧而疯狂扭动,铁链被拽得哗啦作响。
“呃…呃啊…” 男人徒劳地挣扎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迟昭,里面是彻底崩溃的绝望,“公主…殿下…饶命…我…我什么都说…求您…”
迟昭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在惨淡的光线下绽开,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妖异美感,仿佛黑暗本身凝结成了最惑人的花朵。
“饶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慵懒的沙哑,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让囚徒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本宫最是心善,听不得这些聒噪的声响。”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眼底最后一丝虚假的怜悯瞬间冻结成万年玄冰,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缠绕在囚徒脖颈上的那根噬魂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吸盘疯狂开合,如同饥渴了千年的恶鬼终于咬住了鲜活的猎物,猛地向内收紧!
就在那致命的绞杀之力即将彻底断绝生机、碾碎灵魂的瞬间——
“天生媚骨,却偏修此等噬魂夺魄的阴毒魔功。”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像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寒冰相互摩擦,又冷又硬,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穿透地牢湿冷的空气,直直刺入迟昭的耳中。这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精准地钉入了噬魂藤力量爆发的核心节点。那疯狂收紧的藤蔓猛地一僵,幽绿的光芒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囚徒脖颈上只留下了一圈深紫色的、渗着血珠的可怕勒痕,人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迟昭脸上的妖异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到不可思议,仿佛那张惑人心魄的面具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惊惶与脆弱的苍白。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站立不稳,身体轻轻一晃,素白的手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湿滑的石壁,指尖微微颤抖。他迅速低下头,浓密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惹人怜惜的阴影,再抬起时,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
“谁…谁在那里?”他的声音也变得细弱、颤抖,带着一丝娇怯的喘息,与方才判若两人。目光怯生生地投向声音来源的阴影深处,仿佛那里潜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阴影无声地流动、凝聚。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每一步都踏碎了地牢里凝固的压抑。来人身材颀长挺拔,穿着一件质料奇特的黑色长袍,袍服边缘和袖口处,流转着仿佛由液态月光凝结而成的、繁复而冷冽的银色暗纹。那些纹路在他走动间微微闪烁,如同星辰在深渊中明灭,将他与这污秽的地牢彻底割裂开来。他的面容年轻得惊人,却无半分稚气,五官轮廓深邃而冷硬,如同神只用最冷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一双眼睛是纯粹到极致的墨色,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视万物的虚空。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压,比这地牢最深处的寒气更甚,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出现而冻结、凝滞。
“凌…凌暮公子?” 迟昭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扶着石壁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您…您身份尊贵,怎会屈尊降贵,来这等污秽腌臜之地?若是污了您的眼,昭儿…昭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颈项,姿态卑微而惶恐。
凌暮没有回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毫无波澜地扫过迟昭沾着几点暗红血迹的脸颊——那是方才噬魂藤发力时溅上的,在迟昭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红得刺目而妖艳。然后,目光落在他扶着石壁、沾染了湿滑青苔和污迹的手上。
他缓步走近,脚步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清晰得如同擂鼓,敲打在迟昭的心尖。那无形的威压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愈发沉重,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迟昭的每一寸肌肤。
迟昭感觉到那冰冷的气息迫近,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维持着那副娇弱无助的模样,眼睫颤抖得更厉害了。
凌暮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边是阴冷血腥的邪气,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凛冽寒意。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同样修长完美,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质感。冰冷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迟昭脸颊上那点已经半干涸的血迹。
迟昭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指尖的触感,比他刚刚触摸过的石壁水珠还要冷上千百倍,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瞬间窜遍他的脊椎,让他几乎要本能地反击或后退。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硬生生压下了所有反抗的冲动,任由那冰寒刺骨的指尖在自己的皮肤上摩挲。他甚至微微偏过一点头,让自己的脸颊更温顺地贴合那冰冷的触碰,像一只寻求安抚的、受惊的猫儿。
凌暮的指尖在那点血迹上停留了片刻,指腹的冰冷几乎要渗入迟昭的皮肤之下。他深黑的眼眸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划过迟昭的脸颊,仿佛在审视一件新奇而脆弱的艺术品。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却像冰锥凿进迟昭的识海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宣判:
“你,是我的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冰冷的指尖在迟昭的肌肤上留下最后一道寒彻骨髓的轨迹。凌暮的身影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淡去、消散在原地。没有光影的扭曲,没有空间的波动,仿佛他从未真正存在于此,方才的一切只是这污秽地牢催生出的一个冰冷幻影。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极寒之地的凛冽气息,以及迟昭脸颊上被那冰冷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致命交锋的真实。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间地牢最底层的囚室。只剩下噬魂藤因失去主人力量驱动而缓缓缩回地面缝隙的细微窸窣声,以及那个被铁链悬吊着、生死不知的囚徒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
迟昭扶着石壁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坚硬的石屑被他的指甲硬生生抠下,簌簌掉落。他低着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那副娇弱、惊惶、楚楚可怜的面具彻底碎裂,剥落,露出下面冰冷坚硬的本质。
几息之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月光石惨白的光线重新落在他脸上。脸颊上那点被凌暮指尖抚过的血迹,此刻像一枚妖异的朱砂痣。迟昭伸出舌尖,不是擦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缓慢而仔细地,舔舐过那一点微咸微腥的暗红。猩红的舌尖与苍白的皮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当那点血迹彻底消失在他的唇齿间,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刚刚还盛满水光的眸子,此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伪装和脆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刺骨的兴奋,以及一种被强大猎物激起、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危险光芒。
如同潜伏在深渊阴影里的毒蛇,终于锁定了它最渴望的猎物。
一声极轻、却带着毒液般甜腻气息的低语,在死寂污浊的空气里散开,清晰地如同宣告:
“呵…游戏开始了,凌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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