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异常的脉动如同沉入深海的巨鲸心跳,透过石心的脚底岩甲,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
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不祥的粘滞感。
它并非来自观测站本身那冰冷规律的机械运作,也不同于“砧的纹路”那种遍布世界的、如同伤疤的规则性畸变。它更加……原始,更加“有机”,仿佛某种被囚禁于此的、拥有生命和意志的古老存在,正随着外界的入侵而缓缓苏醒。
石心庞大的身躯在前进中微微一滞,覆盖着熔铸岩甲的脸庞转向脚下深不见底的金属地面,坚毅的眉头紧紧皱起。
“寒洲,”他通过内部频道沉声询问,声音在能量光束的爆炸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检测到异常地底脉动源,深度……未知,能量特征不明,是否在数据库记录中?”
频道里只有一片滋啦的电流干扰声。
“‘蜃楼’干扰场影响,与外部通讯断续。”石心立刻明白。他不再指望即时情报支援,只是将这份异常感知牢牢记住,如同在大地上标记了一个危险的地质断层。
前方,新一轮的防御单元已经激活。三台体型比“肃清者”更加庞大、装甲厚重如移动堡垒、双臂搭载着旋转式重炮的“歼灭者-V型”战斗傀儡,正踏着沉重的步伐,封堵住主通道的出口。它们背后,还有更多的自动炮台从天花板和墙壁中翻出,冰冷的炮口锁定了石心这唯一的、显眼的目标。
“来吧。”石心低吼一声,将手中那面已经严重变形的塔盾狠狠插进地面,仅存的右臂握拳,重重捶击在自己胸口。
咚!
一声沉闷如战鼓的巨响,伴随着大地意志的全力激发!
以他为中心,方圆二十米内的金属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捏,瞬间隆起、硬化、扭曲!形成一片嶙峋崎岖的、布满尖锐石刺的“岩石领域”!那些刚刚翻出的自动炮台,根基被强行撕裂、歪斜,射击角度顿时大乱。
而石心本人,则借着这一捶之力,整个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向了最前方那台“歼灭者”!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野蛮,也最符合他“守护之壁”身份的战斗方式——成为无法被忽视的焦点,承受所有火力,为另外两路的同伴,撕开最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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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点暗金色的“污渍”。
触感并非金属或能量残留的焦糊,而是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与冰冷,仿佛触摸到了某种腐败的油脂与凝固血液的混合物。更诡异的是,当他的指尖离开,那点污渍竟然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他指尖残留的阴影气息,试图向上“攀附”。
鸦眼神一冷,指尖阴影吞吐,瞬间将那丝攀附的污渍绞碎、湮灭。
污渍消失了,但那种如同跗骨之蛆的厌恶感,却留在了他的感知里。
他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护目镜后微微眯起,仔细审视着这处管道交汇的阴影角落。这里靠近观测站的深层能量循环系统,粗大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内里流淌着高浓度的幽蓝能量。按理说,这种核心区域应该保持绝对的“洁净”,任何外来的污染都会导致能量紊乱甚至爆炸。
但这暗金色的污渍,不仅存在,似乎……还与周围的能量管道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它并未引起能量系统的警报,反而像是一种……被默许的“寄生”?
鸦想起之前从放逐教团残党口中拷问出的零碎信息,关于他们崇拜的“虚无”,关于某些古老仪式中使用的“腐化之源”……
难道这观测站内部,早就被那种东西渗透了?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寒。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真正的阴影,顺着管道更深处滑去。他的任务是破坏能量节点,但此刻,他必须将这份发现,尽快传递给可能还对此一无所知的同伴。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这个角落,潜入下一段阴影时——
嗡。
他腰间那个属于窃影的旧乌鸦羽毛信物,毫无征兆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仿佛只是被紊乱的能量流吹动。
但鸦的身体,却在瞬间僵住。
他太熟悉这枚羽毛了。它不仅仅是一件信物,在漫长的、彼此纠缠的岁月里,它早已沾染了两人太多复杂的气息与心象残留。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它能对另一方的强烈情绪或异常状态,产生微弱的共鸣。
此刻,它在没有外部扰动的情况下,自己动了。
鸦猛地回头,望向归墟城的方向,尽管隔着厚厚的金属与岩层,他什么也看不见。
白砚……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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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城,医疗区。
窃影猛地坐直了身体!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势,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紫罗兰的眼眸因痛苦而收缩。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瞪大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眼神空洞而……惊骇。
“白砚!你怎么了?!”沐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更加汹涌的“生长之歌”力量涌入他体内,试图稳定他骤然紊乱的生命体征。
汐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深海蓝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窃影没有回答。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医疗床单,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
是心象深处,那道刚刚稳定下来的“概念裂痕”,仿佛变成了一个接收诡异频率的“天线”。
那“声音”无法用语言描述。它像是无数濒死者的哀嚎被碾碎后混合成的背景噪音,又像是某种超越理解的、冰冷宏大的天体运行规律被扭曲成的亵渎圣歌,其间还夹杂着粘稠的血肉蠕动声、骨骼断裂声、以及……某种空洞的、仿佛来自万物终点的“呼唤”。
黑暗挽歌。
它在呼唤什么?
它在呼唤……“归寂”。
它在呼唤……“变量”。
它在呼唤……“钥匙”。
一些破碎的、意义不明的词汇,如同诅咒的碎片,强行灌入窃影的意识。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黑暗挽歌的深处,他仿佛……感应到了几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心象波动”。
缃珩那活泼跃动的光……
青思渊那沉寂深邃的渊……
石心那厚重如山的大地……
鸦……那锐利冰冷的影……
他们……都在那里?
在那片歌声传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不……不对……”窃影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诡异的幻听,“是……陷阱……幻觉……”
然而,那“歌声”如此真实,如此具有侵蚀性,甚至让他心象深处那道裂痕,都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要被这外来的黑暗“同化”或“撕裂”。
“沐秋……汐……”窃影艰难地转头,看向身边两个女孩,他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苍白,更透出一种灰败的死气,“屏蔽……我的心象感知……快!”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就像一个对特定频率信号过于敏感的“接收器”。那道概念裂痕,在让他变得脆弱的同时,也可能……让他成为了某种黑暗存在定位或影响的“坐标”!
沐秋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窃影心象的剧烈动荡和那股外来的、充满恶意的侵蚀感。她没有犹豫,立刻改变了“生长之歌”的输出模式,从滋养转为“包裹”与“隔离”。柔和的浅绿色光华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与蚕茧,一层层将窃影的心象核心温柔而坚定地包裹起来,试图隔绝外部的一切异常波动。
汐也重新开始哼唱,但这次的旋律不再是安抚,而是带着驱散与净化的力量,如同拍打礁石的海浪,不断冲刷着试图侵入窃影意识边缘的黑暗杂音。
在两人合力之下,那诡异的“黑暗挽歌”似乎被削弱、推远了一些。窃影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眼中的惊骇稍退,但残留的寒意与深深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他抬起依旧颤抖的手,指向控制中枢的方向,用尽力气说道:“通讯……告诉他们……地底……有东西……在‘听’……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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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测站侧向通道。
青思渊强行压下心象深处那两段“信息尘埃”的异常共振。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他必须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冲进核心,关闭或摧毁这个试图“格式化”一切的造物。
“继续前进。”他对缃珩说道,声音恢复了冰冷。
两人加快速度,通道开始向下倾斜,深蓝色的能量纹路越来越密集,空气中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几乎凝成实质。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布满复杂能量回路的合金闸门,门缝中透出更加明亮的深蓝色光芒。
“应该是通往核心区的最后一道门禁。”缃珩低声道,手中“碎璃咏叹”微微抬起。
青思渊没有立刻动作。他再次将感知探向门后。除了那股冰冷的、庞大的观测站主控意志,他依旧能隐约感觉到那两段“信息尘埃”指向的、更深处的“黑暗信标”的微弱脉动。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隐晦的……“链接”?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他和缃珩的战术终端同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跳出一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干扰的文字信息,发送者Id显示为“医疗区-沐秋”,但内容风格明显是窃影的口吻:
“地底……有‘东西’……非观测站……在‘听’我们……在‘等’……小心……黑暗……挽歌……”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显然发送时受到了强烈干扰。
缃珩脸色一变:“白砚?他什么意思?黑暗挽歌?”
青思渊的绯红眼眸骤然收缩。
地底有东西……在“听”?在“等”?
结合他自己感知到的“黑暗信标”脉动,以及石心报告的异常地底震动,鸦可能发现的暗金污渍……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在他脑中迅速拼凑。
这座前代观测站,也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执行“净化协议”的古老AI造物。
它可能……还是一个“诱饵”。
或者,一个“囚笼”的“看守”。
而在它之下,被“砧的纹路”和观测站自身能量场所掩盖的深处,囚禁或沉睡着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危险、与“归寂潮汐”、“虚无”甚至世界轮回本质密切相关的东西!
那东西,此刻正被他们的入侵“惊醒”,正“听着”他们的脚步,“等着”他们与观测站两败俱伤,或者……“等着”他们打开通往它所在的“门”!
“该死……”缃珩也瞬间想通了关键,翠绿眼眸中闪过惊怒,“我们被算计了?被这破观测站?还是被……”
他话未说完,青思渊猛地抬手制止了他。
前方的合金闸门,突然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了。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布满控制终端和能量核心的球形舱室。
而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空旷的圆柱形空间。
空间高度超过百米,直径也有七八十米。墙壁是纯粹的、光滑如镜的暗蓝色晶体,倒映着空间中唯一的光源——位于正中央的一个悬浮的、直径约十米的深蓝色能量光球。光球缓缓旋转,内部流淌着浩瀚如星海的数据流和能量脉络,正是观测站的“主控逻辑核心”。
然而,吸引青思渊和缃珩全部注意力的,并非这个光球。
而是在这个圆柱形空间的地面上。
以能量光球正下方为中心,一个巨大、复杂、精密到令人窒息的暗金色纹路,被蚀刻在暗蓝色的晶体地面上。
那纹路的结构,与“砧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繁复,更加……充满一种邪异的美感与不祥的气息。纹路的线条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的血管,散发着微弱但清晰的暗金色光芒。
而在纹路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赫然“镶嵌”着几样东西——
一块残缺的、布满铜锈的金属板,上面蚀刻着无法辨认的古老文字。
一颗干瘪的、仿佛经过千年风化的暗紫色心脏状晶体。
一截如同焦黑枯枝、却隐隐有暗红色火星明灭的骨头。
以及……一滴悬浮在纹路上空、不断试图滴落却被无形力场束缚着的、浓稠如墨的……黑色液体。
这些“物品”,正与地上的暗金纹路产生着共鸣,散发出或腐朽、或死寂、或狂暴、或虚无的诡异波动。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仪式场”。
或者说,一个“封印”的“锁孔”。
而那个缓缓旋转的深蓝色能量光球——观测站的主控核心——其投射下的光芒,正好笼罩着这个暗金纹路仪式场,仿佛在对其进行着某种……“压制”与“监控”。
青思渊和缃珩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
倒计时:二百零三秒。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从空间中央的能量光球中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圆柱空间内:
“检测到‘变量’单位抵达核心禁区。”
“检测到‘变量’单位携带‘异常信息印记’。”
“开始执行最终协议:第柒观测站,对‘封印体-代号:默言者’的监控任务,进入最终阶段。”
“启动‘钥匙’验证程序。”
“启动‘献祭’通道预连接。”
“请‘变量’单位,站入‘验证区’。”
能量光球下方的暗金纹路中,一小块区域亮起了更加明亮的、带着催促意味的深蓝色光圈。
青思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这座观测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净化者”。
它是一个“狱卒”。
它看守着地底那个被称为“默言者”的恐怖存在。
而它所谓的“净化”归墟城,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清除“砧的纹路”的感染,更是为了……收集足够的“能量”和“变量”,来完成某个终极的“仪式”!
验证“钥匙”?
启动“献祭”通道?
他们的入侵,他们携带的“信息尘埃”,他们作为“变量”的身份……
从一开始,或许就都在这个“狱卒”的算计之内!
它不是在防御他们的入侵。
它是在……引导他们,来到这个“锁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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