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七话音未落,辛弃疾后颈的寒毛便竖了起来。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他望着崔十七身后黑黢黢的山林,忽闻若有若无的马粪焦糊味——那是生人连夜赶山路才会有的气息。
孙党残余果然藏在此处。
崔兄弟,你可知西谷帐篷里有多少人?他声线未抖,指尖却已掐进掌心。
昨夜他在沙盘上推演过九次,原算定茶商乱党中唯有崔十七这股是被苛政逼反的良民,不想孙景元旧部竟混了进来。
崔十七喉结动了动:约莫百来号,前日里说是来投,可我瞧着......他摸了摸腰间那柄缺了口的短刀,他们身上有刀茧,手不沾茶渍,倒像常年握枪杆的。
辛弃疾闭了闭眼。
圣上过目的《江西茶政疏》里明写着茶税减半,孙景元却在任时私加三成中饱私囊,这才逼得崔十七带人劫了税银。
如今孙景元虽死,他的党羽却要借茶商的血,坐实辛弃疾激民为变的罪名,好让新政夭折——这局,他早该料到。
秦猛!他突然提高声音。
末将在!人群里挤进来个铁塔似的汉子,腰间横刀映着雪光,正是亲兵校尉秦猛。
带三十精兵,分三路:东岭燃烽,西涧鸣鼓,北崖悬灯。辛弃疾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唯留南谷通路,但若见有人举刀拒降,先砍马腿。
秦猛拇指一按刀镡:得令!转身时皮甲擦过崔十七的肩膀,带起一串雪粒。
阿娥婆婆。辛弃疾又转向缩在树后的灰衣老妪,她腰间挂着个褪色的巫医囊,劳烦您遣山民传语:辛公开生路,从南谷出者,皆免罪。
话要传到每个帐篷,尤其是西谷。
阿娥摸出个竹哨,放在唇间吹了三声。
山坳里立刻窜出几个裹着粗布的身影,像山猫似的往林子里钻。
她冲辛弃疾挤了挤眼:山民的嘴比山雀还灵,半个时辰内准保传到。
夜色渐浓时,北风突然转了向。
辛弃疾立在高崖上,望着山坳里忽明忽暗的篝火,喉间泛起苦意——原算定北风助燃东岭烽烟,不想此刻风从北往南刮,倒要把火势往南谷推了。
大人!身后传来小校的急呼,东岭烽堆已备妥,是否点火?
辛弃疾盯着山涧方向。
月光下,西涧的溪流正泛着冷光,若火势三刻后封死西涧,那西谷的孙党残余必定狗急跳墙,劫持流民当人质。
他摸了摸腰间祖父留下的玉牌,忽然想起《孙子·火攻》里的顺风而举,可乱敌心——或许这风向,反倒是天助。
提前点火!他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剑刃挑落崖边积雪,让东岭的火再旺些,要让山坳里的人以为大军从东、北、西三面围上来了!
火折子擦响的瞬间,东岭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北风卷着火星子往南窜,映得半边天通红。
山坳里炸开一片惊呼,辛弃疾望着那片混乱,耳中仿佛响起昨夜沙盘推演时的军报声——西涧的战鼓响了,北崖的灯笼亮了,连最暗处的帐篷都被火光逼得现了形。
大当家!
西谷的人动了!有茶商小头目跌跌撞撞跑来,他们举着刀往南谷冲,还说要杀了辛贼祭旗
崔十七抄起短刀就要冲,却被辛弃疾一把拦住。崔兄弟,你该去南谷。辛弃疾指了指山脚下,范娘子带了妇孺在那等,你要让流民知道,从南谷出去的,都是辛某保下的百姓。
崔十七愣了愣,忽然咧嘴一笑。
他把短刀往腰后一插,扯着嗓子喊:都跟我走!
辛公给咱们留了活路,谁要是敢伤百姓半根汗毛——他拍了拍胸口,先问过老子这把刀!
山坳里的火光越烧越旺。
范如玉在城中听见更夫喊三更天时,正盯着窗外映红的天际。
她解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塞给身边的绿芜:去药铺再抓五副金疮药,就说我范家的账,秋后一并算。
娘子,您看!绿芜指着城南方向。
月光下,南谷出口处影影绰绰站着好些人,举着的灯笼上隐约能看见字。
范如玉摸了摸鬓边的银簪,那是辛弃疾成亲时打的,刻着与子同归四个字。
她转身对身后的妇人们道:端好粥桶,捧稳药罐。
等会不管来的是老人还是孩子,都要说归来者,皆吾乡亲
第一波流民涌到谷口时,范如玉正舀起一勺热粥。
雪水混着汗滴从她额角滚进衣领,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那些沾着血污的脸。
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子举着半截木棍要砸,崔十七突然从人堆里窜出来,一把攥住他手腕:我爹被孙景元的税吏打死时,我也想杀人。
可辛公给了咱们公道,你要是伤了他的人——他眼眶发红,就是伤我崔十七的命!
小子的木棍落地。
后面的流民跟着丢了刀枪,有个老妇人扑到范如玉脚边:女菩萨,我家那口子腿上挨了刀......
范如玉蹲下身,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绿芜,带他们去西厢房,金疮药先给伤重的。她抬头望向谷口,火光里,辛弃疾的青衫正在移动。
乱党首脑是在林子深处被擒的。
秦猛的绊马索套住他的马蹄时,他正往怀里塞一卷密信。孙大人说......他被按在雪地上,还在喘,说只要乱起来,朝廷就会撤了辛某的职......
辛弃疾捏着那卷密信,封皮上还盖着孙景元的私印。
他蹲下身,手指敲了敲那人的额头:你们以为百姓是棋子?
可你们忘了,民心如火,顺之者昌,逆之者焚。
三日后回江州的路上,百姓们挤在道旁,有的举着香,有的端着热汤。
有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追着马车跑,把一把野梅花塞进辛弃疾手里。
他望着车外攒动的人头,忽然对车夫道:去梅林。
梅林里的雪还没化。
辛弃疾站在祖父的坟前,从怀中摸出那柄锈迹斑斑的剑——这是祖父辛赞南归时藏在行李里的,剑鞘上复我河山四个字已经磨得发暗。
他将剑插在雪地里,闭目凝神。
脑中有幅图在翻涌:山坳的火、南谷的粥、崔十七举刀的背影......这些碎片突然连成线,《山林平叛三策》的纲目在他心里渐渐清晰——一曰以义破怨,用茶税新政破了百姓的积怨;二曰以势导流,借火势风向导了乱党的退路;三曰以民制乱,让崔十七这样的茶户做了百姓的主心骨。
这策不止用于茶税。他睁开眼,额角沁出细汗,若金人南下,江南的山山水水,都能做这样的阵。
稼轩。身后传来范如玉的声音。
她举着盏羊角灯,灯影里,剑身上的复我河山四个字泛着暖光,驿使刚送来信,说是河北张六郎的义军要试攻大名府,问咱们能不能呼应。
辛弃疾接过信,月光下,信纸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
他望着梅林外的官道,那里有几个乡兵正帮着百姓搬年货,刀枪挂在腰间,却始终没离手。
去把秦猛叫来。他对绿芜道,让他把这次参与平乱的乡兵名字都记下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雪地里的剑,江西义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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