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地处东南沿海,乃是大唐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城池繁华,商贾云集,街上可见碧眼胡商,海中泊有番邦巨舶,风中混合着海腥、香料与茶砖的独特气息。
洪家宅邸位于泉州城西,虽非最繁华的市舶司附近,却占地颇广,庭院深深,显是累世之家的气象。白墙黛瓦,飞檐斗拱,门楣上悬挂着“积善之家”的匾额,门旁立着两尊古朴的石狮,自有一股书香与善德交融的沉静气度。
已是掌灯时分。
东厢房内,王氏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件未做完的小儿衣裳,眼神空洞。入门三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婆婆虽未明言责备,但那日渐失望的眼神,丫鬟婆子背后的窃窃私语,还有夫君近来频频被婆婆唤去说话……这一切都像石头压在她心上。
前几日,婆婆已明里暗里提起纳妾之事。她除了垂首称是,还能如何?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夜鸟啼鸣,王氏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将衣裳收起。今夜夫君又被婆婆叫去前厅说话了,想必又是商议纳妾的人选吧。
她吹熄灯,和衣躺下,却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洪府外,夜雾渐浓。
焦富、惠岸行者与焦蟠三人隐身立于云端,俯瞰下方这座静谧的宅院。惠岸行者手指东厢:“那便是王氏所在。此女命中有缺,子星黯淡,正好承接龙气,改易命数。”
焦富看向焦蟠:“准备好了?”
焦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盘坐云端,运转《水火既济龟蛇经》,周身泛起红蓝交融的微光,化作一条约莫长许长小龙。
焦富看向惠岸行者,“行者,请施法引路。”
惠岸行者合掌诵经,一道柔和金光笼罩那小龙影。金光牵引下,小龙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悄无声息地飞入洪府,穿过窗棂,没入熟睡的王氏眉心。
梦中。
王氏忽觉自己置身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寒风刺骨。她惊慌四顾,却见远处一座冰峰之上,盘绕着一条通体漆黑、威严神圣的巨龙。那龙目如金灯,正凝视着她。
她吓得跪倒在地,却听一个庄严浩大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念汝洪氏世代积善,今赐麟儿,承汝血脉。好生将养,善待之。”
话音落下,那黑龙低头向她喷出一口氤氲着金色霞光的清气。那清气温润祥和,毫无暴戾之感,径直没入她的小腹。
王氏腹中顿时升起一股温润的热流,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本经年畏寒的体质,竟觉通体舒泰。
王氏猛然惊醒。
窗外月光如水,室内寂静无声。她坐起身,抚着小腹,梦中景象历历在目,清晰得不似寻常梦境。腹中那股温热感依然存在,甚至……她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从未有过的悸动。
她怔怔地坐着,良久,忽然落下泪来。是梦吗?可那感觉如此真实……
次日清晨,王氏照例去向婆婆请安。洪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眼下虽有泪痕,精神却比往日好上许多,不由问道:“可是昨夜歇好了?”
王氏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媳妇昨夜……做了个奇梦。”遂将梦中遇黑龙赐子之事细细说了。
洪老夫人初时不信,但见王氏神色认真,且提及腹中已有温热感应,心中一动,忙命人去请泉州最有名的李大夫。
李大夫诊脉良久,眉头微皱,又细细询问王氏月事及身体感受,最后捋须沉吟道:“少夫人这脉象……滑而流利,如珠走盘,确是喜脉之兆。只是……时日似乎尚浅,按说不应如此明显。且少夫人体内有一股温和阳气流转,于体质大有裨益,真是奇哉。”
洪老夫人大喜过望:“当真?!”
“老夫行医数十年,喜脉断不会错。”李大夫笑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少夫人这胎,脉象强健,非同一般啊!”
消息传开,洪府上下顿时欢腾。洪承业闻讯赶来,握着王氏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三年期盼,一朝得偿,还是如此神异的“梦龙赐子”,洪家顿觉脸上有光,将王氏更是捧在手心。
唯有王氏,抚着尚平坦的小腹,心中充满敬畏与感激。她悄悄在房中设了香案,日夜祈祷,感谢那不知名的龙神赐福。
云端之上,焦富三人隐去身形,遥望洪府内的喜庆景象。
焦富收回目光,对惠岸行者道:“行者,此番有劳。龙气已顺利渡入,后续之事,还需佛门暗中照看。”
惠岸行者合掌:“阿弥陀佛。巡察使放心,菩萨已有安排。泉州土地、五方揭谛会轮流护持此子,直至其平安长大,龙气彻底转化。”
“如此便好。”焦富点头,又看向焦蟠,“我们先回落脚处,明日再作计较。”
自那夜之后,王氏的怀孕迹象一日明显过一日。
寻常妇人怀孕,总要两三月方显怀,王氏却不足一月,小腹已微微隆起。且她食欲大增,精神健旺,往日体虚畏寒之症竟不药而愈。洪家上下啧啧称奇,更笃信是“龙神赐福”,对王氏照顾得无微不至。
然而更奇的还在后头。
怀孕刚满两月,王氏腹大已如常人五月。李大夫复诊时连连称奇,脉象显示胎儿极其健壮,发育之速远超寻常。到了第三个月,王氏竟已行动不便,腹大如临盆。
洪家既喜且忧,喜的是胎儿如此强健必非凡品,忧的是这般异常恐对母体有损。李大夫也束手无策,只道:“少夫人与胎儿皆安,只是这怀相……老夫行医一生未曾见过。或许真是天赐麟儿,非同凡响吧。”
果然,怀孕刚满三个月那日,王氏忽觉腹痛。产婆被急急请来,一查看,竟是就要生了!
洪府顿时忙作一团。洪老夫人亲自在产房外坐镇,洪承业急得团团转,焚香祷告不止。
产房内,王氏虽初产,却异常顺利。阵痛不过一个时辰,便听产婆惊喜道:“看见头了!少夫人用力!”
王氏想起梦中那条黑龙,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牙使力。只听一声嘹亮如雏凤初鸣的啼哭响彻产房!
“生了!生了!是个小官人!”产婆喜极而呼。
洪老夫人冲入产房,只见那新生儿不似寻常婴儿皱红,反而肌肤白皙,眉眼清晰,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竟不哭不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更奇的是,婴孩后背肩胛处,有一片淡青色胎记,形若龙鳞。
“麟儿!真是麟儿!”洪老夫人老泪纵横,接过孩子,连声道,“快,快去给祖宗上香!感谢龙神赐福!”
消息传出,泉州轰动。三月诞子已是奇闻,这洪家子生而异相,更是引来无数议论。洪家却不管这些,将这孩子视若珍宝,取名“洪海”,既取洪家福泽如海之意,又暗合“龙归大海”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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