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院中烤肉之后，司徒瑾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不再仅仅埋头于诗书字画，而是对兄长司徒岸允诺的“学习实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而他认为，除了跟随兄长处理文书、旁听政务之外，最快了解外界、增长见闻的途径，便是向凌无双请教。
凌无双是六扇门总捕头，足迹遍布京城乃至外省，接触过三教九流，侦破过无数奇案，她的经历和见识，对于一直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司徒瑾而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于是，丞相府的下人们便时常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二公子司徒瑾一得空闲，便会抱着书卷或带着疑问，前往凌无双所居的客院求教。
有时是在午后阳光正好的庭院里，有时是在凌无双书房外的石桌旁。
“凌姐姐，你上次说的那个江南利用鸽子传递消息的团伙，他们是如何确保鸽子一定能飞到指定地点的？”
“凌姐姐，京兆府审理民间借贷纠纷，若是借据遗失，仅有人证，该如何判定？”
“凌姐姐，我看了些杂书，说江湖上有种易容术十分神奇，真的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司徒瑾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刑名律法到江湖轶闻，从风土人情到奇技淫巧，无不包罗。
他眼神清澈，态度恳切，如同渴求知识的海绵，孜孜不倦。
凌无双对他这番积极求变的态度倒也乐见其成。
她虽性子清冷，但并非不近人情，尤其见司徒瑾是真心向学，便也耐心解答，有时还会结合自己亲身经历的案例，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
“信鸽识途，靠的是自幼培养的方向感和对‘家’的归属感，但也要提防被人拦截或利用猛禽猎杀，所以重要信息往往需要多重传递或加密。”
“借据遗失，人证便至关重要，但需甄别证词真伪，观察证人神态，辅以其他旁证，如资金流向、双方平日关系等，综合判断。”
“高明的易容术确实可以改头换面，但身形、声音、习惯性动作难以完全模仿，细心观察，总能找到破绽。”
她讲述时，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偶尔还会随手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图，或用茶杯、镇纸等物模拟现场。
司徒瑾听得目不转睛，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凝神思索，看向凌无双的目光中，充满了纯粹的敬佩与感激。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了时常“恰好”路过的司徒岸眼中。
起初，他见弟弟如此上进，与凌无双相处融洽，心中尚有几分欣慰。
凌无双的见识和能力，确实能给瑾儿带来不少助益。
但次数一多，时间一长，看着那两人在庭院中并肩而坐，相谈甚欢的模样；
看着弟弟望着凌无双时那毫不掩饰的、亮晶晶的、充满依赖的眼神；
看着凌无双对弟弟那般罕见的、耐心温和的态度……司徒岸心里头，便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
这日，司徒岸处理完手头紧急公务，想寻凌无双商议边关新送来的一批军械核查事宜。
刚走到客院月洞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司徒瑾清朗的笑声和凌无双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含着一丝纵容的解答。
“……故而，追踪之术，首要在于心细，观泥痕、辨草色、察微末，有时一片落叶的朝向，一滴露珠的干涸程度，都可能是指引方向的关键。”这是凌无双的声音。
“原来如此！凌姐姐，你懂得真多！
比国子监的先生讲的还有趣！”司徒瑾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司徒岸脚步顿住，透过疏朗的竹影，看见司徒瑾几乎凑到凌无双身边，指着她摊开在地上的一张简易地图追问细节，而凌无双并未避开，反而侧头耐心指点着。
夕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颇为和谐的画面。
司徒岸只觉得那画面有些刺眼。
他抿了抿薄唇，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自心底升起，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
瑾儿这小子，未免也太过黏人了些！
无双也是，对旁人总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怎的对瑾儿就如此有耐心？
她难道看不出瑾儿那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眉头蹙得更紧。
瑾儿是他的弟弟，心思单纯，对无双只是敬重和求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可理智归理智，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躁之气却盘桓在胸口，挥之不去。
他沉着脸，转身便想离开，不愿进去看到那“碍眼”的场景。
“哥哥？”司徒瑾却眼尖地看到了他，连忙站起身，“您找凌姐姐有事吗？”
凌无双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司徒岸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面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淡然，只是语气比平日更冷硬几分：“嗯。有关边军器械核查的卷宗，需与你核对几个细节。”
他这话是对凌无双说的，目光却淡淡扫过司徒瑾，“瑾儿，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通鉴》看到第几卷了？”
司徒瑾被兄长那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看得一凛，连忙答道：“回兄长，今日的文书已整理完毕，《通鉴》看到南北朝卷了。”
“既如此，便回去好生温习，莫要在此打扰凌大人处理正事。”
司徒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司徒瑾虽有些意犹未尽，但不敢违逆兄长，只好乖乖向凌无双行礼告退：“凌姐姐，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请教。”
“嗯。”凌无双点了点头。
待司徒瑾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司徒岸走到石桌旁，并未立刻提及公务，而是看着石桌上凌无双方才画到一半的追踪路线图，状似随意地问道：“瑾儿近来，倒是常来你这里。”
凌无双正收拾着地上的图纸，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便淡淡道：“瑾公子勤学好问，是好事。”
“他年纪尚小，心思单纯，有些事未必考量周全。”
司徒岸目光落在她沾了些尘土的指尖上，语气依旧平淡，却意有所指，“你公务繁忙，不必过于纵容他，免得他失了分寸。”
凌无双动作一顿，直起身子，看向司徒岸。
他站在暮色里，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不悦？
她微微挑眉，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唇角不禁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司徒大人多虑了。
瑾公子求知若渴，下官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
何况，”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戏谑，“下官与瑾公子相处，自有分寸，不劳大人时时提醒。”
她这话说得坦然，却又仿佛在暗示他管得太宽。
司徒岸被她这话噎住，看着她那清亮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更盛，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只得冷着脸道：“如此最好。说正事吧，关于那批军械……”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开始与凌无双商讨公务，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比平日更快的语速，泄露了他并未完全平静的心绪。
凌无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这位心思深沉、算无遗策的司徒丞相，似乎也有如此……别扭的时候？
暮色渐浓，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公务商讨完毕，司徒岸拂袖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冷硬。
凌无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第79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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