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名为“自由广场”的地方，如今是一片被精确清理过的水泥平地。
没有装饰，没有旗帜，只有一座临时搭建的、线条硬朗的灰色金属台。台上，马库斯的身影通过高精度全息投影，清晰地呈现在每一个尚能接收信号的屏幕前——从废墟中扒出来的破损平板，到联合防御军刚刚架设的巨型公共显示屏。
他没有穿军装，而是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制服，没有任何勋章，只有领口那枚联合徽记熠熠生辉。他的脸庞经过精心修饰，看不出连日征战的疲惫，只有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带着适度悲悯的坚毅。
他的声音透过遍布各地的扬声器传出，经过技术处理，消除了杂音，显得沉稳、清晰，充满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同胞们。幸存者们。” 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广场和拥挤的避难所里回荡，“我们赢得了生存的权利，但失去了秩序的保障。散兵游勇无力重建文明，各自为政只会带来新的混乱与不公。”
他的话语节奏平稳，如同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
“在此，我宣布成立‘临时全球复兴委员会’。”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每一个观看者，“它将肩负起协调全球资源、统筹重建工作、保障基本民生、直至新秩序完全确立的重任。”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屏幕前无数张麻木、疑虑或隐含恐惧的脸。
“为确保重建效率，避免资源浪费与内耗，” 马库斯继续，他的声音稍稍提高，带上了法律的冰冷质感，“委员会颁布第一号法令——《战时动员延续法》。自即刻起，全球范围内所有工业生产设施、能源分配网络、交通运输系统、通讯基础设施，以及……所有具备劳动能力的公民，其活动与分配，将统一纳入委员会规划与管理体系。”
法令的条文，以简洁而冷酷的文字，滚动出现在屏幕下方。
在一座刚刚被“联合防御军”接管的、曾经是汽车工厂的庞大建筑内，穿着旧工装的人们聚集在一个悬挂的屏幕下。当听到“统一纳入”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早已过期的、属于“国家第三汽车制造集团”的工作证，手指微微颤抖。
工厂的大门处，一队穿着崭新灰色制服的“生产协调员”正在接管岗位。他们手持数据板，面无表情地核对着被驱赶到一起、脸上带着茫然与不安的工人们的信息。原有的工头试图上前交涉，立刻被两名协调员礼貌而坚决地挡开。其中一名协调员指了指墙上刚刚贴上的、印有委员会徽记和《动员法》摘要的告示，动作标准得像一个预设程序。
在某个大型避难所的物资分配点，印着各地捐赠标志的杂乱纸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规格统一、印着联合徽记的灰色包装箱。领取物资的队伍排得更长，移动却异常缓慢。穿着同样灰色马甲的“分配员”严格按照数据板上的清单进行发放，不再有讨价还价，不再有基于人情的通融。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试图多要一包营养膏，分配员只是抬起眼皮，冰冷地指了指旁边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动员法》相关条款。
街道上，原本色彩各异、代表不同势力或自治组织的涂鸦和标志，被高压水枪和喷漆迅速覆盖，统一刷上了委员会的徽记和“遵守法令，共建秩序”的标语。
学校里，孩子们使用的临时教材被收回，换上了由委员会统一编印的、强调“纪律”、“奉献”与“新秩序”的读本。老师站在讲台上，念着标准化的教案，声音里失去了以往的活力。
没有血腥的镇压，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一种无声的、系统性的、无孔不入的“统一”。它将个体的色彩抹去，将独立的枝桠修剪，将一切异质的声音纳入一个庞大、精密、且不断收紧的框架之内。
马库斯的影像在屏幕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滚动的法令细则和委员会的组织架构图。那张图简洁、清晰，权力线条最终汇聚于顶端一个明确的点上。
广场上，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一个老人裹紧了破旧的衣衫，抬头看着灰色金属台上那已经消失的全息投影，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委员会……听起来，怎么像个新朝廷……”
帝国的雏形，并非以加冕的号角宣告，而是在这无声的、全方位的“统一”中，悄然勾勒出了它冰冷而庞大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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