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营，帅帐之内。
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昭阳一身浸入骨髓的寒意。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袍，捧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小口啜饮着，冰冷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裴袁清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帅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在昭阳下首，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几乎要将她融化，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刻骨的心疼，有压抑多年的深情，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后怕。
“殿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在南靖……您受苦了。”这句话，他憋了太久，此刻终于问出，带着千斤的重量。
昭阳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南靖的经历，是她不愿轻易触碰的伤疤。那些背叛、囚禁、逃亡、杀戮，还有那个与母后酷似的“圣女”和诡异的邪教……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痛楚，轻轻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依旧是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承载了太多的血泪。
裴袁清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有些伤痛，不是言语可以抚平的。他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一碟精致的点心推到昭阳面前：“殿下，先吃点东西。军营条件简陋，委屈您了。”
昭阳看着那碟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并非军中常备的点心，心中一暖。这个男人，在军务繁忙、强敌环伺的情况下，竟还惦记着这些细枝末节。
“裴将军费心了。”她低声道，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吃着。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稍稍抚慰了紧绷的神经。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噼啪作响。气氛有些微妙，旖旎中夹杂着沉重。
最终还是昭阳打破了沉默，她放下茶杯，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裴将军，京中情况，想必你已从猎鹰传书中知晓大概。但有些细节，我必须当面告知你。”
裴袁清神色一凛，坐直身体：“殿下请讲。”
昭阳将父皇昏迷、瑞王柳相把持朝政、封锁宫禁、以及文华殿擒王、柳相身死等事简要叙述了一遍。最后，她语气格外凝重地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据柳相临死前透露，父皇所中之毒，名为‘彼岸迷心散’，配制此毒并指使下毒之人，是一个被称为‘娘娘’的神秘人物。柳相称，此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裴袁清霍然起身，脸色剧变，“彼岸迷心散……娘娘……”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寒光爆射，“难道是……前朝余孽？或是……南靖邪教？”
“极有可能。”昭阳沉声道，“柳相死前极度恐惧，似乎对那位‘娘娘’畏之如虎。而且，他提到，‘娘娘’恨我宇文家，恨北国。此人心机之深，势力之广，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瑞王和柳相，或许只是她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裴袁清眉头紧锁，在帐内踱步：“若真如此，那我们的敌人，就不仅仅是瑞王党羽，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通天的可怕存在。陛下危矣！北国危矣！”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昭阳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裴袁清，“裴将军，北疆二十万边军，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需要你立刻竖起勤王大旗，整军备战，兵发天阙，清君侧，靖国难！”
裴袁清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昭阳，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裴袁清，谨遵殿下号令！二十万北疆儿郎，早已枕戈待旦，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勤王讨逆，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决绝和忠诚，也带着对眼前女子毫无保留的支持。
昭阳虚扶他起身：“将军请起。有将军和北疆将士在，我心甚安。”她顿了顿，问道，“如今军中情况如何？将领是否齐心？粮草辎重可充足？”
裴袁清答道：“殿下放心！北疆军乃末将一手带出，各级将领皆是忠心耿耿之辈，早已对京中变故愤懑不已！粮草辎重充足，足以支撑大军远征！只是……”他略有迟疑，“出兵勤王，需有大义名分。如今陛下昏迷，诏令不出，瑞王把持朝政，必会污蔑我等为叛军。需有陛下密诏或殿下监国之名义，方能号令天下，让各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昭阳点头，裴袁清思虑周全，这正是关键所在。她沉吟片刻，决然道：“父皇昏迷，密诏难求。但我是父皇嫡女，国之储君（北国曾有立女储之例），如今奸臣当道，父皇危在旦夕，我以公主之身，临危监国，以正视听，有何不可？”
裴袁清眼中精光一闪：“殿下英明！末将这就起草勤王檄文，公告天下，言明瑞王柳相弑君谋逆之罪，拥立殿下监国，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赴国难！”
“好！”昭阳颔首，“檄文一出，我们便即刻出兵！兵贵神速，必须在瑞王彻底掌控京城、西山营站稳脚跟之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明白！”裴袁清雷厉风行，“我这就去安排！最迟明日，檄文便可传遍北疆，后日拂晓，大军开拔！”
事情议定，裴袁清便欲告退前去布置。
“裴将军。”昭阳忽然叫住他。
裴袁清转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昭阳看着他因连日操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轻声道：“将军……也要保重身体。北疆军民，还有……我，都需要你。”
这话语中的关切，让裴袁清浑身一震。他深深地看着昭阳，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句郑重的承诺：“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
他再次行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昭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温热的玉佩。前路依旧凶险万分，但这一次，她的身边，有了可以倚靠的臂膀和二十万铁血雄师。
北疆的风雪，即将化作南下的铁流，涤荡乾坤！
而那份在血与火中萌生的情愫，也在这帅帐的温暖与决断中，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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