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斌案:九载追凶路与人性的炼狱
老楼里的腥气
2002 年吉林市的秋老虎,总在午后露出獠牙。船营区那片砖红色老楼像被遗忘的积木,墙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烟,窗台积着厚厚的灰。三楼李婶正对着冒泡的水池骂骂咧咧 —— 下水道堵得邪乎,浑浊的水漫过脚背,泛着股说不清的腻味,混着楼道里陈年的霉味,像一锅熬坏了的杂汤。
周末就该折腾! 她嘟囔着。整栋楼的水管都在这天卯足了劲工作,洗衣的泡沫顺着楼梯缝往下淌,刷碗的油污在水池口结了层滑腻的膜,拖地的脏水汇聚成小水流,沿着台阶的凹槽蜿蜒而下。可谁也没料到,一楼张大爷家的厨房会成这场 周末大扫除 的终点。
下午三点,阴云压得很低,老楼里暗得得像傍晚。张大爷蹲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下水道口突突冒起粉红的碎肉,油星子浮在水面上,像一锅没炖烂的红烧肉。这谁家败家玩意儿! 他操起铁勺往外捞,勺底撞到硬物 —— 几块指甲盖大小的骨头,尖细得不像猪牛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
疏通队的老王戴着胶皮手套,捏起一块肉凑到鼻尖 —— 没有肉腥,反倒有种铁锈般的腥气,钻进鼻腔时带着针扎似的疼。这骨头... 他忽然手一抖,碎肉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溅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这他妈是人骨!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尖叫着后退,踩翻了墙角的垃圾桶,烂菜叶和塑料袋滚了一地;有人捂住嘴干呕,脊背抵着斑驳的墙,冷汗浸湿了衬衫。秋风吹过楼道,卷起地上的碎纸片,像无数只惨白的手在半空乱抓。报警电话拨通时,听筒里的声音都在打颤:警察同志,快来吧... 我们楼的下水道... 冒人肉了!
法医的白手套在昏暗的楼道里格外刺眼。他用镊子夹起一块碎肉,对着从窗缝挤进来的微光看了看,肌肉纤维的纹理清晰得令人发怵,像一团纠缠的血丝。回局里化验。 他没抬头,声音却让所有人后背发凉,半小时出结果。
半小时后,警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小区的宁静,红蓝灯光在老楼斑驳的墙面上交替闪烁,像一场诡异的皮影戏。是人肉。 带队警官对着对讲机低吼,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封锁整栋楼,挨家挨户查!
钻戒下的诱饵
三天前,凯悦酒店的旋转门映着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月眉在洗手间补妆,镜子里的女人眼波流转,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细碎的光 —— 鸽子蛋大小的钻石,在惨白的灯光下亮得有些假。这是
给的,那个出手阔绰的男人说,今晚去他住处 ,五千块,不用转场。
02 年的吉林,五千块够普通工人挣俩月。月眉舔了舔口红,想起自己每晚在酒店包间里强装的笑脸,想起存折上缓慢增长的数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出租车穿过繁华的商业街,霓虹灯牌在车窗上滑过,最终停在一片灰蒙蒙的老楼前。
车窗外,墙皮像痂一样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楼道口堆着生锈的自行车,车座烂得露出了弹簧;晾衣绳上挂着褪色的床单,在风里摇摇晃晃,像一面面破旗。兵哥,你这地方挺接地气啊。 月眉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往上爬,每级台阶都在呻吟,水泥缝里的沙砾钻进鞋跟,硌得脚生疼。
七楼的防盗门涂着剥落的绿漆,门把手上缠着几圈铁丝。开门的杨树斌穿着阿玛尼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笑成了缝,腕上的金表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着光。楼上安静。 他侧身让她进屋,关门的瞬间,锁芯
一声,像咬住猎物的牙,眼底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
月眉没注意到,卫生间里摆着三个大号塑料盆,盆底沉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没擦干净的血;厨房灶台边立着两个黢黑的瓦罐,罐口缠着油污,凑近了能闻到一股说不清的腥气。她刚转身想调侃几句,后颈突然一凉 —— 一把匕首抵住了喉咙,刀刃上的寒气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
叫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杨树斌的声音像冰锥,砸在寂静的屋里,给你姐妹打个电话,就说有老板出五千包夜,让她赶紧过来。
月眉的眼泪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手机在掌心抖得像筛糠,屏幕映出她惨白的脸。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姐妹正对着镜子涂香水,以为天上掉了馅饼;更不知道,那两个瓦罐将成为她们最后的归宿,罐口的油污里,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恐惧。
七日炼狱
接下来的七天,成了月眉和姐妹俩的活地狱。
她们被捆在卧室的铁床上,胶带缠得像粽子,勒进肉里,每动一下都像要被撕开。嘴里塞着臭袜子,霉味和汗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天一天天暗下去,杨树斌和同伙张玉良、吴红叶轮班看守,白天逼问银行卡密码,皮鞋尖踢在她们膝盖上,说不说? 的吼声震得耳膜疼;晚上就用皮带抽她们的脸,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月眉把五年攒下的 12 万全都吐了出来,存折上的数字清零时,她感觉自己的魂也跟着空了。姐妹俩也掏空了 4 万积蓄,可杨树斌仍用匕首拍着她们的脸,刀刃划过脸颊,冰凉刺骨:就这点?当我没见过钱?
斌哥,我真没了! 月眉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咚、咚 的响声在屋里回荡,血顺着发际线流进眼睛,红得像晚霞,我爸妈种地的,前阵子盖房全花光了,求你放我一条活路...
杨树斌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声在狭小的屋里撞来撞去,像玻璃碴子扎人。行啊,给你条
舒服
的路。
他让张玉良把两人拖进卫生间,给她们净身。热水哗哗流着,雾气弥漫了镜子,月眉透过模糊的玻璃看见自己肿胀的脸,以为是要放她们走。直到被按着头灌下混着安眠药的可乐,甜腻的气泡沫呛进鼻子,才明白 舒服上路 是什么意思 —— 原来死,也可以被包装得这么温柔。
等她再次睁眼,脖子正被吴红叶死死掐住,他的指甲嵌进她的肉里,像野兽的利爪。黑暗吞噬她之前,她看见厨房的瓦罐冒着热气,白汽从罐口钻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来扭去,像极了老家过年炖肉的景象,只是这一次,锅里炖的是她们自己。
分尸在深夜进行。窗外的月光惨白,透过破旧的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杨树斌戴着橡胶手套,用剔骨刀把肉一片片剃下来,刀刃划过骨头的声音 咯吱、咯吱,像在切冻肉。肉扔进瓦罐里蒸,咕嘟咕嘟的响声里,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熟透的肉剁成馅,顺着马桶冲下去,水流漩涡里,粉色的肉末打着转消失不见;骨头用老虎钳夹碎, 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混在垃圾袋里,和烂菜叶、空酒瓶挤在一起。
直到天亮,楼下传来 下水道堵了 的骂声,像一根针戳破了虚假的平静,他们才慌了神。
悍匪的逃亡
警察赶到时,杨树斌和张玉良刚从外面
回来。警车的红蓝灯光在灰扑扑的墙面上晃,像两只嗜血的眼睛。俩人混在围观人群里,听着邻居议论 谁家扔这么多肉 是不是死猫死狗 ,后背的汗把衬衫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像层冰。
屋里还有半罐没处理完,驾驶证还在桌上。 张玉良拽着他的胳膊,声音发颤,指尖冰凉。
杨树斌咬碎了后槽牙,唾沫里带着血腥味:你上去拿证,我在楼下盯着。记住,慢慢走,跟邻居搭两句茬。
张玉良攥着钥匙上楼时,腿肚子转得像陀螺。楼道里挤满了人,三楼的王婶拉住他问:大斌,你说这谁家干的缺德事? 她的手带着刚洗完菜的潮气,搭在他胳膊上,烫得像火。他挤出笑:谁知道呢,真丧良心。 眼睛却瞟着七楼的方向,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他揣着证件跑下楼,俩人装作散步溜出胡同,砖缝里的杂草刮着裤腿,像有人在后面拽。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车窗外,警灯越来越小,杨树斌盯着后视镜里那栋老楼,墙面上的红漆
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像一个巨大的血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往死里跑。
警方破门而入时,连老刑警都倒吸一口冷气。卫生间的盆里泡着没处理完的尸块,血水漫到地上,沾着几根长发;厨房的瓦罐里残留着暗红色的肉末,罐壁上挂着筋膜,像没擦干净的蛛网;墙上的血点像溅开的红梅,在惨白的石灰墙上触目惊心。邻居说 刚才还见着大斌在楼下聊天—— 这句话像一根线,一头系着现场的血腥,一头系着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 体面人。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逃,就是九年。九年里,吉林的秋老虎每年都来,老楼拆了又盖,只有下水道里的腥气,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埋在城市的地下。
清网行动的转机
2011 年,清网行动 的消息像一阵风,刮过全国的大街小巷。派出所的宣传栏里,逃犯的照片一张张贴出来,阳光照在上面,把人脸晒得发白。哈尔滨市公安局巡警支队的许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逃犯照片发呆。
屏幕上的三个人,俩看着眼熟。他盯着照片看了俩小时,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那眉眼,那嘴角的纹路,像小时候住平房区的街坊,可就是想不起名字,像被浓雾遮住的路。直到巡逻时,车窗外的老胡同闪过,一个民警随口说:许队,您是不是在哪办案见过?
他猛地一拍大腿:回队里!
小时候住的平房区早拆了,变成了崭新的小区,只有几棵老榆树还在,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许建国带着人挨家找老邻居,敲开一扇扇防盗门,灰尘在楼道的阳光里飞舞,像无数个被遗忘的日子。终于在老街坊梁栋嘴里听到关键信息:前两年我爸住院,见着杨树斌他弟了,改名了,叫王啥凯... 在神经内科,床头的名牌我瞅了一眼。
顺着 王啥凯 这条线,警方在医院档案里翻了三天,终于在一堆泛黄的纸里找到了 王学凯。照片上的人穿着病号服,眼神躲闪,可那鼻子、那嘴,和杨树斌的弟弟杨树凯一模一样。再查,发现王学凯的母亲叫刘凤云 —— 和杨树凯母亲同名,只是出生日期改了三年,像把时间往前拨了个小齿轮,却没完全遮住原来的刻痕。
杨树斌肯定也改名了。 许建国盯着地图,手指点在内蒙包头的位置,查内蒙包头,所有叫
王学某
的人!
三天后,包头市的户籍系统里跳出一个叫 王学礼 的男人。照片上的人白白净净,穿着西装,文质彬彬,可那双眼睛里的狠劲,像藏在棉花里的针,和逃犯档案里的杨树斌如出一辙。更巧的是,他开的台球厅隔壁,有个叫 王学国 的人卖保健床垫 —— 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笑起来嘴角歪向一边,正是张玉良。
最后的抓捕
2011 年 11 月 3 日清晨,包头市的天刚蒙蒙亮,街边的早点摊冒着白汽。杨树斌躺在足疗馆最里间的包间里,闭着眼享受按摩。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里挤进来的微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他现在是 王老板,开着足疗馆、游戏厅,有个五岁的儿子,周末会带孩子去公园喂鸽子,没人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人命。
王哥,您这人真稳重。 按摩技师闲聊,精油的香味在屋里弥漫,别的客人一黑灯就动手动脚,您从来都规规矩矩的。
杨树斌笑了笑,没说话。黑暗里,他总能想起吉林那栋老楼的瓦罐,想起下水道里的碎肉 —— 这些年,他用假身份活成了 成功人士,可午夜梦回,总觉得有血从地板缝里渗出来,漫到床边,凉得像冰。
突然,门被猛地踹开, 一声撞在墙上,震得灰簌簌往下掉。一把手枪顶在他脑门上,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许建国的声音带着寒气,穿透了屋里的精油香:杨树斌,别装了。
他愣住了,随即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建国啊,好久不见。
同一天,张玉良在他的小店里被抓。他老婆举着菜刀从隔壁包子铺冲出来,刀刃上还沾着面粉,你们放开他! 的哭喊撕心裂肺,被特警一把夺下,菜刀
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磕出个豁口。吉红杰送孩子上学时,穿着米色风衣,牵着孩子的手,阳光照在她脸上,像个普通的母亲,直到被伪装成路人的警察摁在地上,风衣的下摆沾了灰。吴红叶在煤场里正算着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手铐
锁上的那一刻,他手里的账本散落一地,煤末子混着纸页飞起来,像一群黑蝴蝶。
审讯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许建国给杨树斌递了根烟,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像一层模糊的纱。大斌,通江街 6 号还记得吗? 许建国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心上,你 19 岁第一次杀人的地方,离队里就拐个弯。
杨树斌猛吸一口烟,烟蒂烫到手指才回过神,烫出的红印像个细小的血点。他终于开口,从 1993 年哈尔滨的台球厅命案,到 2002 年吉林的碎尸案,一桩桩,一件件,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窗外的天慢慢黑了,审讯室的灯光亮了一夜,像一座不眨眼的灯塔,照在人性的深渊上。
尘埃落定
2016 年 11 月 2 日,刑场的风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割。杨树斌和张玉良穿着囚服,站在灰色的墙前,远处的烟囱冒着白汽,在阴沉的天上拖出长长的尾巴。
临刑前,张玉良对记者说:别学我们,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杨树斌望着远处的天空,嘴里念叨着什么,没人听清,也许是在说那些被他扔进瓦罐的生命,也许是在说那个戴着钻戒的午后。
枪响的那一刻,包头市的游戏厅换了新老板,员工们议论着 王老板 突然失踪的事,像在说一个神秘的传说。足疗馆的技师们还在闲聊,说那个 稳重的王哥 再也没来过,按摩床的缝隙里,还卡着一根他掉落的头发。
只有许建国站在刑场外,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逃犯照片 —— 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桀骜,穿着花衬衫,嘴角叼着烟,谁能想到,他会用九年的逃亡,给自己画上一个血色句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像无数个被遗忘的日子,终于落了地。
下水道里的碎肉早已被冲散,顺着城市的脉络流向远方,可那些被剥夺的生命,终究在法律的阳光下,等到了迟来的正义。就像老楼拆了又盖,罪恶埋了又挖,总有一束光,能照进最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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