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队伍内部顿时炸开了锅。
恐慌，不解，哀求，甚至隐隐的骚动在流民中蔓延。
很多人早已将身家性命寄托在闯王这面旗帜上，
骤然分离，前途未卜，恐惧是必然的。
这时，李自成站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沉稳而富有煽动力的面孔。
他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运足中气，高声喊道：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李自成说几句！”
嘈杂声渐渐平息，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跟着我们去山东，是刀头舔血！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前程！”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诚恳，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我们有更安稳的路，更好的活法！”
他指向西北方向：
“去河南！孙应元将军在那里主持屯田，正需要人手！到了那里，官府会分给你们田地，种子，农具！”
“你们可以重新拿起锄头，为自己种地，养活爹娘婆姨娃娃！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饿肚子！这是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路！”
他又指向北方：
“去北京！当今天子，圣明烛照，正在招募天下勇士，组建新军！去了那里，就是正经的皇粮兵，吃穿不愁，军饷丰厚，光宗耀祖！这是搏个前程，为子孙挣个出身的路！”
他的话语极具感染力，描绘出的两种前景，对于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太久的人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都是活路，是好路！”
李自成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是陛下，还有我李自成，给你们找的活路！听话！各自奔前程去！愿意留下的，我李自成带着你们继续干大事！”
“不愿意的，就去河南，去北京！我李自成，绝不阻拦，还要派人护送你们平安到达！”
这番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惶惶的人心。
流民们虽然依旧有离别的悲伤和对未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切实希望的激动。
很快，在军官和原流民头目的组织下，分流工作迅速而有序地展开。
最终，约四万老弱妇孺和部分求安定的青壮被分出，
在一支两千人的官军护送下，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对“闯王”的不舍，转向河南。
另外约一万五千名精壮流民被选出，同样由两千官军护送，怀着对皇粮和军功的向往，北上京城。
看着分流出去的人群如同支流般离开主队，猛如虎感到肩头的压力陡然一轻。
总算甩掉了这个最大的包袱，他心中暗道。
身边的队伍瞬间瘦身，核心官军还剩两万六千，流民武装精简至一万五千人左右，总人数控制在四万左右。
剔除了老弱和意志不坚者，剩下的都是经历过厮杀，愿意追随到底的骨干，战斗力不减反增，机动性也大大提高。
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李自成，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压抑的波澜。
此人……终究是一代枭雄，能屈能伸。
猛如虎心中对其评价又高了一分，同时也更加警惕。
就在分流工作接近尾声，猛如虎站在河堤上，望着对岸依旧严密的防线，思考着如何以最小代价，最低调的方式渡过这道天堑时，
一名亲兵引着一个作客商打扮，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汉子来到他的帅帐。
“将军，京城来人了。”
那汉子也不多话，举止干练，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枚触手冰凉的小巧铜符和一卷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
铜符上那独特的锦衣卫暗记，让猛如虎精神一振。
他仔细验看无误，确认并非伪造后，才怀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心情，接过了那卷信件。
信是李若琏亲笔所写，但那口吻，猛如虎一眼就认出是陛下无疑。
内容言简意赅：已知尔等抵达运河，面临路振广部阻拦。
已命锦衣卫密探联系护卫运河之叶凡部。
叶凡乃朕之亲信，可信赖。
尔等可择机渡河，叶凡部会于东岸“佯败”，让开通道，并暗中护卫尔等侧翼，防止其他不明真相官军干扰。
渡河后，按原计划直扑曲阜！
陛下！猛如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敬畏。
陛下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执棋者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对战场局势了如指掌，并能提前布下如此精妙的暗子。
这种被完全掌控，同时又受到绝对信任和支持的感觉，让他心潮澎湃，
连日来因持续杀戮而积累的阴郁和疲惫，似乎都被这股来自帝都的信任之风驱散了不少。
叶凡……
他回忆着那个在京营中以勇猛和忠诚着称的年轻将领，原来是陛下埋在这里的钉子！
太好了！
他仔细收好密信，如同捧着救命符咒，然后详细询问了信使对岸叶凡部具体的位置，联络的暗号方式，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应对。
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确认，确保万无一失。
此事关乎全局，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他告诉自己。
几乎在同一时间，运河东岸，叶凡的军营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同样是通过锦衣卫那无孔不入的秘密渠道，将皇帝的密旨和猛如虎部的识别信号，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他的手中。
叶凡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展开了那封带着特殊火漆印记的密信。
当看清内容时，饶是他对皇帝的忠诚早已刻入骨髓，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陛下这手笔……这也太……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震撼。
让李自成和猛如虎混编成军，一路从陕西杀到山东，屠戮士绅，这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而现在，竟然要他这个奉旨护卫漕运，剿匪安民的京营将领，为这群“十恶不赦的流寇”保驾护航，还要“佯败”让路？
这若是传扬出去……叶凡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他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国贼！
一瞬间，犹豫，恐惧，不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但他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强行压下。
陛下的旨意，就是最高的准则！
他想起陛下在京城清洗朝堂时的果决，想起陛下对自己和周遇吉等将领的信重。
陛下做事，看似酷烈，却每每直指要害，必有深意！
他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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